想起蕭颯(下)
十項全能卻被他的老同鄉楚卿叨唸他投注在寫文章的心力不多,辜負老天對他的恩寵,年輕到現在,蕭颯除二十二年軍旅生涯外,從賣車票到開計程車、賣糖餅乾到開綢緞莊樣樣幹過,唯一和文學扯上關係的,是甫自軍中退下來不久擔任《文壇》月刊的編輯,但也因和主事者意見不合,編輯檯上椅子都還沒坐熱便告去職,楚卿一直認為蕭颯思想敏銳,又擅於操作文字和掌握語言邏輯,怪他不肯像他老友司馬中原一樣煮字療饑,即便後來當了中油國光中學的國文教師,楚卿也認為那還是另一種暴殄天物。
蕭颯自己也承認,這輩子他抱著書桌、牌桌和飯桌三張桌子轉,用在牌桌的時間太多,社交酬應的時間也花去不少,他剛卸下青溪理事長時,我看他荒廢寫作多年,以晚輩建勸他,應把時間多放在創作上,他大概心有同感,連連點頭,沒想到話音剛落,他馬上又去接中國文藝協會南部分會值年常務理事〈理事長〉職務,一年後交卸,不旋踵又弄出一個高雄市文藝協會,並且與大陸作協開始交流,紅紅火火、熱熱鬧鬧搞了兩個任期,寫稿的時間自然被壓縮了,當年蕭颯筆名鬧雙包,經常碰到張冠李戴困擾尷尬情事,文壇同道寄望他多創作,以作品聲勢取勝建議,似乎沒有發揮多大效用。
二○○六年《文訊》雜誌推出〈閱/讀繆思的容顏〉作家影像展,雜誌社掛電話給蕭颯,碰巧他正在打牌,據事後我的了解,應是對邀稿的急迫和整個活動的解讀認知有落差,蕭颯又專注牌桌的戰況,而錯過此次的前置作業,五月十九日在高雄市文化中心至真堂展出時,以蕭颯的文壇輩分,缺了席的影像,讓他感覺很不是滋味,我直覺是電話溝通有誤,亟力安撫他,幸好他的騾子脾性不像年輕時激情,人生風浪見識多了,士以自期,一陣牢騷之後,也就雲淡風輕了。
二○○四年九月蕭颯曾輕微中風,自此他身體的健康狀況便江河日下,我去高雄中華路的聯合醫院看他時,只見他整個人瘦了一圈,頭髮都白了,與他過去風流倜儻高壯脫俗的帥哥模樣,確有幾分差距,倒是往後這幾年他勤於整理和書寫,出了幾本書,我也為他高興。
蕭颯此生中結了三次婚,與他結褵最久的夫人蔡淑貞女士出身鹿港,因為一篇小說「失戀後」在蕭颯最為潦倒失意的時候,闖入他的生命,為他誕下三子一女,不意在蕭颯生活日漸寬裕時竟撒手而去,未享應有清福,成了蕭颯心中最大的愆疚。
第二任妻子是大陸湖南的一位小同鄉,在電視台工作,這段姻緣是湖南的作家牽的線,初抵高雄當天,蕭颯便偕新婚的妻子到報社來看我,當晚我在國賓大飯店二十四樓的川菜廳,請他們倆吃飯,接風順帶祝賀,後來蕭颯在中油的餐廳補辦喜宴,我又當了一次席上客。不過這段婚姻並沒維持多久,因女方執意回電視台工作,蕭颯又不可能在湖南長住,雙方協議離婚,沒有惡言相向,大家還是朋友一場。
最後陪他走完人生路的大陸河南籍王姓小師母,是二○○二年十二月來台的,小師母身材高身兆,年紀與蕭颯相差一截,我與蕭颯夫婦和蕭颯義結金蘭的四哥書法家劉百鈞夫婦,約在高雄奇龍餐廳相敘,我送了小師母一瓶香水,這位小師母不多話,大部份的時間都在專注的傾聽,之後,蕭颯在國賓飯店辦了喜宴,我又是當然的席上賓客。蕭颯常帶著這位小師母會會南北親朋文友,也帶他走遍台灣各角落,雖然小師母每每回大陸探親數月,往往機票逾期仍不思歸,蕭颯對此頗有怨言,向我傾吐了幾次心中的不高興,我總以親情難放,請蕭颯多多體諒,化解了一場婚姻危機。在他暮年罹患肺癌時,我去醫院和蕭府探望幾次,小師母在旁照顧,為他擦身送服湯藥,蕭颯知來日無多,當著小師母的面低沉的對我說,他這輩子無憾,只有對不起小師母,沒法再照顧她,不過他已交代孩子,做了妥善安排。
二○一○年一月二十九日,蕭颯放下了人生擔子,離開人間,二月六日子女們為他在左營油廠基督教會,舉行追思告別禮拜,並將他的多本遺著分送給前來悼念他的親朋好友。
從教堂出來,我彷彿看到蕭颯瀟灑的身影,以及那帶著湖南腔的爽朗口音,悵然地迴盪在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