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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龍《湘真閣存稿》的離散意識

發布日期:
作者: 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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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龍(1608~1647)是明末清初雲間詞派的重要人物,原有《湘真閣存稿》、《江籬檻》2卷,都已散佚。今所見到的是清代王昶的輯本,收於《陳忠裕公全集》卷18中。陳子龍的詞現存79首,其中小令54首,中調18首,長調6首。他的創作風格以甲申國變為界,大略可劃分為兩個時期,前期基本上是艷詞,後期之作多為黍離麥秀之悲。
甲申國變即是明崇禎17年(1644)3月,李自成率領的起義軍攻入北京,崇禎皇帝自縊於煤山,明王朝從此滅亡,大順朝宣告建立。李自成的大順政權僅在北京待了一個半月,清攝政睿親王多爾袞便率八旗勁旅於同年5月3日一舉攻占了北京,開始了清王朝長達267年的統治。
陳子龍的《湘真閣存稿》作於亡國之後,詞中注重藝術形式的特點,比興尤為深遠,在體裁上多做小令,頗得五代、北宋遺風。
詞集中的作品在思想上、藝術上有著剛柔相濟的風格,歷經喪國之痛,感情更是渾厚,寓意尤其深遠。從中透露出對於故國原鄉的失去,造成身體上的困厄和精神上的流亡,再加上對於新政權的陌生,新環境對於陳子龍而言是疏離的,他拒絕成為清朝的臣民,他終將是一個局外人,其《湘真閣存稿》透發出離散的意識。
從歷史的角度來說,改朝換代的現象是經常發生的,但是,清王朝的建立卻和歷朝歷代有著明顯的不同,其一,清代是一個由滿族的貴族建立的封建王朝,漢族知識分子內心的憤懣不平之氣也較其他時候更為激烈;其二,滿洲鐵騎從進山海關到攻占北京,建立新朝,才一個半月的時間,明清易代變化之大和打擊之強烈,都是前所末有的。
家國傾覆的巨變,一方面給陳子龍精神和心理極大的震撼,另一方面也刺激他的政治思想、道德觀念、心路歷程等方面展現出新的風貌。
所謂的「離散」(Diaspora)的古典意義是:
是指一種離鄉客居的處境,它最早來自希伯來語,意指猶太人在被巴比倫人逐出故土後的大流散,《聖經新約》中是指不住在巴勒斯坦的早期猶太籍基督徒。在之後散落異邦、不得返鄉的狀態,中世紀以來,離散被用來指稱大規模的民族遷徙,它往往與戰爭或災難相聯繫。
離散,是一種從整體走向零亂、文化碎片化、種族稀落化的狀態。對離散最貼切的描繪就是「花落離枝」。家園與離散,是一種破碎之苦、離土之痛,也是一種扞格不入,一種居家的無家感,對於這種離枝的落葉卻無根可歸的處境,魯西迪在《想像的故土》(Imaginary Homelands)一書中就說到:「然而,對離散最刻骨的體驗,不是飄泊,也不是陌生,而是你永遠不能再回家了。」離散,不是有家歸不得,而是無家可歸去。
陳子龍面對家國的滅亡,雖然奮起抗之卻無力回天,國家、民族、文化傳統全部淪陷於滿族的手中,清朝建立,明朝永遠走向歷史,不可復見。《湘真閣存稿》以抒發民族興亡、故國之思而寫成,「旨在表現新舊交替時期人的遭遇、處境、命運和情緒的文學。」其寫作的動機就是從文學離散、人事流走、命運懸置開始的。清人周稚圭云:「重光後身,惟臥子足以當之。」陳子龍《湘真閣存稿》濃染著亡國的悲劇意味,其深情悽惋實可與李後主並駕齊驅,而其比興寄托的綿邈之致更耐尋味。〈唐多令‧寒食〉:
碧草帶芳林,寒塘漲水深。五更風雨斷遙岑。雨下飛花花上淚,吹不去,兩難禁。雙縷繡盤金,平沙油壁侵。宮人斜外柳陰陰。回首西陵松柏路,腸斷也,結同心。
此詞綜合傷春艷情與黍離之悲,艷情、寄托,打並一處,渾然不可分。「雨下飛花花上淚」此句極為淒美,大明王朝如五更風雨中的落花一樣無情地飄零了。「宮人斜外柳陰陰」中的「宮人斜」原是指唐代宮人墳墓,這裡暗示明王朝正像埋在墳裡的宮人一樣,葬送了生命,但詞人的心依舊那麼執著,他永遠屬於逝去的王朝。「西陵松柏路,腸斷也,結同心」語婉而意堅。
又〈二郎神‧清明感舊〉詞云:
韶光有几幾,催遍鶯歌燕舞。醞釀一番春,穠李夭桃嬌妒。東君無主。多少紅顏天上落,總添了數抔黃土。最恨是年年芳草,不管江山如許。
何處,當年此日,柳堤花墅。內家妝,搴帷生一笑,馳寶馬漢家陵墓。玉雁金魚誰借問,空令我傷今弔古。嘆繡岭宮前,野老吞聲,漫天風雨。
當詞人悲憤難以自抑時,那亡國的血淚便噴湧而出,透過「清明感舊」嗟嘆明朝的覆亡。上片以設問開篇,「嬌妒」二字預示著好端端的「一番春」即將遭受嫉妒而被破壞。「東君無主」,借喻明朝滅亡,像天上沒有太陽一樣。「最恨是年年芳草,不管江山如許。」直書胸臆,「最恨」二字說明作者很深的亡國之痛。下片仍以設問開頭,「漢家陵墓」暗指明朝帝后的陵墓。「玉雁金魚誰借問,空令我傷今弔古。」是說陵墓中的殉葬品如何,現在沒有人去過問了,怎不使我在憑弔古人的同時,對眼前的現實感到慘痛與悲傷。最後三句,敘述自己在繡岭宮前忍氣吞聲,無限惆悵。
《湘真閣存稿》是在懸置不定的環境、離散的空間中去書寫,欲面對現在的統治者——清朝,卻又無法對於故國釋懷的離散意識,終至於清朝無法成為另一個「家鄉」,「原鄉」也回不去了,陳子龍只能在借來的地方從此經漂流不定的悲痛生活。如此,身為明朝遺民的陳子龍,其實具有雙重的離散空間,他既生存在清朝的政治與制約之下,又處於對於明朝的懷想之中。如〈望仙樓‧夜宿大蒸西莊〉:
滿階珠露溢啼痕,閒坐空庭淒絕。今夜鵑聲偏咽,紅透花枝血。自慚虺尹匡持,回首山河殘缺。燈燼乍明還滅,腸斷誰堪說。
黍離之感由眼前之景向歷史時空回溯而生,其審視的重點是今昔之巨大反差,由此而產生的不適應感和失落感。據《青浦縣志》記載,大蒸西莊鄰近漢濮陽王墓地,陳子龍作此詞,隱有深意,懷古而傷今,感嘆因異族入侵而導致江山之易主。詞的上片,描繪出夜宿大蒸西莊的淒涼夜景,珠露滿階,庭院空空,鵑聲嗚咽,氣氛一片淒絕冷清;下片由景而引中出情,抒發「山河殘缺」的痛苦與無奈,「腸斷誰堪說」這一聲孤獨的長嘆是何等沉重。全詞情感深沉而悲涼,忠貞愛國之心油然可見。
再看〈柳梢青‧春望〉:
繡岭平川,漢家故壘,一抹蒼煙。陌上香塵,樓前紅燭,依舊金鈿。 十年夢斷嬋娟。回首處離愁萬千。綠柳新蒲,昏鴉春雁,芳草連天。
這首詞寫的不是傷春閒愁或是兒女私情,而是民族興亡的深哀沉痛。題為「春望」使人聯想到杜甫寫於安史之亂中的同題名篇,作者以此為題名必有和杜甫憂國傷民之感痛。「芳草連天」暗寓著黍離麥秀,荊棘銅駝之悲。又詞中的「漢家故壘」是有著民族意識的,明朝因為異族入侵而亡國,不是漢族之間異性帝王的代興,借「漢家」之喻來寫作者心中對於明王朝的看重。
陳子龍在甲申國變發生時,曾被提升為明王朝的兵科事中,他以一貫的經世精神,為挽救明王朝的哀頹之勢而操勞。當時四處烽煙,北京早已淪陷,崇禎帝自縊身亡,而後乙酉年(1645)五月,清軍南下,南京弘光小朝廷覆亡,在清軍中任職的陳洪範以及洪恩炳,作為陳子龍的故友和弟子,都想拉拔他為清朝效力,被他拒絕,閏六月,松江市民舉起抗清大旗,宣示起義,陳子龍為監軍,對於故國他仍有一份堅持和執著。清軍攻破松江,陳子龍逃到廣富祖塋,不久捲入吾勝造反清一事中,於順治四年(1647)五月被清軍逮捕,投水身亡。
思及明朝滅亡後的種種景狀,就能理解他的《湘真閣存稿》創作與原鄉明朝的緊密關係。如〈念奴嬌‧春雪詠蘭〉: 問天何意,到春深、千里龍山飛雪?解珮凌波人不見,漫說蕊珠攻闕。楚殿煙微,湘潭月冷,料得都攀折。嫣然幽谷,只愁又聽帝鴃。
當日九畹光風,數莖清露,纖手分花葉。曾在多情懷秀裡,一縷同心千結。玉腕香消,雲鬟霧掩,空贈金跳脫。洛賓江上,尋芳再望佳節。
此詞繼承《楚辭》的傳統,通過飛雪、芳草、美人等一系列形象,寄託愛國深情。形象鮮明生動,情調淒然百轉,藝術感染力非常強烈,讀之回味不盡。結尾處與志同道合者互相勉勵,守道以待時,表現了陳子龍堅真的性格和對家國的深愛,這首長調詞,清空雅騷,明人詞能達到此境界不多見。
又如〈虞美人·有感〉:
夭桃紅杏春將半,總被東風喚。王孫芳草路微茫,只有青山依舊對斜陽。
綺羅如在無人到,明月空相照。夢中樓閣水湛湛,撇下一天星露滿江南。
因為山河破碎,故鄉不復存在,朝代更替帶來對於原鄉的深切懷念,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離開了既有的政治社會,使他有可能掙脫原有的民族國家及民族文化的約束,而取得一個反省的距離。」於是,他作於明亡後的詞作中有著這樣的離散意識:
遺忘一方面既是一種期待徹底斬斷原鄉情節的告別意志,像一場自覺的墜崖,與其不知伊於胡底,不如加速沉淪,粉深碎骨而重生。……反遺忘(counter-memory)緊跟而來,因為迷失自我,遺忘家國,是最不堪的打擊,是最形上的憂鬱,正如內體的猝死沒有疼痛,精神得癌症最難承受。對此作家必須重建文字的祖國、想像的新家,以克服對遺忘的恐懼。
《湘真閣存稿》一方面對於抒寫王國之恨,表達對故國的懷念,即使現實生活已經不能復見明朝的人事物,在民族地基坍塌下飄搖、文化家園失陷後的無靠、精神失重之下,他的詞作中仍然能重現當時的繁華和景物,透過個人精神素養和愛國思想將離散的意識記寫在每一首詞作中。
趙甌北《論詩絕句》:「國家的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正是這種時代的劇變,強烈刺激,為陳子龍的詞注入了生氣與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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