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
炮祖仔─
小時家旁邊駐防有空軍防砲連,村人統叫「高炮」眾所皆知「陸軍」─乞丐兵。「海軍」─流氓兵。「空軍」─少爺兵。果真如此。僅感覺高炮的阿兵哥,就站站門口的衛兵,鮮有出操訓練,一到下午時分,三五成群到村內分校旁打籃球與村民小孩熟了便常組隊互相挑戰較量一番,當然早年除了興趣外當時最常的休閒就是打籃球及棒球,想打贏阿兵哥何其容易,尤其逢假日常一打至黃昏日落,球場旁邊,住有一老婆婆年事己高,膝下僅育有一子,因保守迂腐的觀念,竟未讓其接受正常的教育致幾成文盲。阿婆我們多稱呼為:「炮祖仔」原因其雖年老嗓門特大,每每籃球一打到了黃昏日落,炮祖仔,便常來趕人,因人多勢眾,大夥常戲弄她,因其除了趕人之外經常嚇小孩子說,球場旁竹林子裡有很多鬼趕快回家,不然要出來抓人了,經常掃眾人的興,而小孩玩興一起也嬉鬧更兇,常令炮祖仔拿起掃把打人或勸不聽回頭返家中取出便盆將同器內便溺的大小便,整個潑向大家,使球場上盡是屎尿,惡臭撲鼻往往眾人飛奔四散,氣得炮祖仔大聲罵人,而且一罵經晚。還好球場至左鄰右舍尚有一段距離,不然非怪罪於大家不可,因炮祖仔,早年喪偶,而僅有的小孩,完全由其一手拉拔成人,村內小孩不懂事均叫其子為「辛補仔」─意指無父撫養之子。當下黃口小兒那懂得憐恤,是非常頑皮的。誰知辛補仔後來竟搖身一變成為村內如今輩份最高的人,大家得改口稱呼:「辛補仔祖」受人尊重。而今於一旁的高炮連也早已裁撤,人去樓空,炮祖仔亦去世多年,但現在一想到家後面的高炮連和當時數不盡的籃球比賽,就想到那如同高炮連猛烈炮火般的炮祖仔連株炮式的高分貝罵人聲,猶回盪耳邊。
看電影─
「各位鄉親,今晚高炮有放電影,大家可以去看。」偶有播音通知甚或高炮連阿兵哥打球時告知,當時心中之雀悅不言而語,感到當下天氣特別好,空氣中也充滿甜味,大人小孩儘早放下手邊工作,有時也顧不得吃晚飯,直往高炮連前進,那怕趕不上放映時間及可先行搶佔有利位置,而且當時扶老攜幼,人手一塊小板凳,遠比做醮拜拜熱鬧。猶記得六○年代,時金門地區有號稱十餘家戲院,但幾為軍方所有。而且早時交通不便,常需藉軍車之便前往看電影,在早期各項娛樂缺乏,看電影可說是奢侈的事了,且電影票當時也不便宜,遇有父親帶領我們看電影時,那更是大事一樁可高興上幾天,有些小孩想看場電影得賣上好些天油條或工作換取酬勞,才能勉為其難看上一場。難怪得知晚上高炮連有放電影,當然興奮非常,而且也算是特別享受的事。臨放映時間一到全場鴉雀無聲。─「立正」。「連長好」。「坐下」。只見全場官兵,還有我們這一群「活老百姓」無不跟著行禮如儀,傻不嚨咚的起立,坐下;如今想及也常莞薾一笑。戰地兒女嗎!但當一坐下,值星官又如春雷一般再喊道:「開演」。頓時只聽見那放映機如同老人感冒咳嗽沙啞般的發出沙沙的捲帶聲響,眾人無不聚精會神往影幕裡瞧,早年由電影隊排表至各部隊放映電影以增加官兵休閒娛樂及犒慰官兵之辛勞。而看電影均於連隊營區外空曠地者較多,除非遇下雨天才改至較大之室內及中山室放映,如逢有風較大時電影布幔經常上下飄浮,雖兩側有繩子固定,但看起電影如同看凹凸鏡一般,但常也因為入戲太深而會不由自主的跟著影幕一上一下絲毫不放過每個鏡頭甚是有趣,當時放電影機具傳統老式,需手工換片(大膠捲帶子)一堆人過了中場及換帶時間經常忙進忙出,至一旁廁所尿尿,穿梭忙碌,其中時有不慎斷片,更唏聲連連,為了看電影黃昏時,大人小孩更是忙成一團,早些至山上牽牛,澆菜,晚餐,如慶祝重大節日一般,看電影於早年儼然在無形中凝聚了村人的行動模式,當然因鮮少村落娛樂活動所致,然看電影卻在我們那時候恪下了一個難於抹滅的記憶。
中秋節─
中秋節在早時吃月餅是一種權貴奢侈的事,鄉下人偶有人送上一盒月餅則珍惜非常,慢慢生活改善商店及糕餅店也才賣起了月餅而致使中秋節增添了諸多色彩及相關連活動,才更凸顯其年節氛圍,順便倒也使男生的童趣也增多了,月餅上點綴了漂亮的包裝紙彩色圖案,也興起收集交換遊戲的樂趣,並在兒時視如珍寶。記得有一年參加高炮連連隊的中秋節晚會,只見營區官兵圍成一大圈,長官坐於中央位置,有漂亮的佈置還有很多吃的東西,平時也很少吃到的,令人垂涎,主持人唱歌,說笑話,中場重頭戲摸彩時大家心情七上八下希望能摸得大獎。其中一次拉了參加晚會的小孩子參與活動並捉弄一番,宣佈凡參加活動的小孩要發給獎品,一時只見六、七位小孩往台上跑,上台後大夥即被蒙上了眼睛玩遊戲,而此項目叫「吹臘燭」比賽,誰最先吹熄臘燭者獎品最大,小孩面前分別擺上一盤子,上插有一根臘燭當主持人宣佈「一、二、三」開始吹,只見所有人用力吹,旁邊的大人也沒閒著猛往每位小孩面前盤子倒上滿滿一堆白麵粉,「再吹,再吹,還沒熄」大家更是卯足了勁,想取得獎品,絲毫不歇嘴猛吹,待蒙眼布拿下後,只見每人滿頭滿臉白麵粉也被自己嚇了一跳。中秋節月亮依舊,而如今中秋節年復一年除了固定摸彩,會餐,再會餐外,了無新意,昔時中秋節那一份深自心底的歡愉,那一份特殊,如今已式微了。
喊口令─
戰地兒女早年深受兩蔣時代的喜愛及重用,尤其更是鞏固軍心,忠誠專一的最佳代表者;尤其衛戍,官邸人員任用,常見金門小孩的身影。小時候老家後面駐有部隊,只要後門一開旁邊就是崗哨,在兩岸情勢,箭拔弩張之際,八二三砲戰單打雙不打時期,一臨夜晚,部隊阿兵哥們幾乎繃緊了神經,戰戰兢兢,民眾百姓還好,單號的日子得提早吃晚飯,不隨便亂跑,隨時也準備躲防空洞或於屋內以保安全。在兒時記得有很多日子於晚上上廁所時最辛苦,更是刺激驚險萬分,實無人聽聞,然也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就是因家中(屎礐)廁所,設於後門外緊臨廚房旁處,每到夜晚時經常被嚇個半死,只要後門一開發出些微聲響,哨所衛兵馬上「口令」如春雷乍響,一緊張大小便不翼而飛。從小至今每每想及禁不覺好笑,那有人上個廁所還得被問口令,萬一答不上來有時還可能小命不保,悠關性命安全的事情毫不誇張。長大後常想及此與人閒談時讓人感覺,又特別又稀奇。而談到問口令時,特別一提的是部隊口令常想些稀奇古怪的對答如:「誰」。「崔台菁」。「去哪裡」。「去台中」,「幹什麼」?「跳迪斯可。」也有早時曾因霧季來臨加深夜晚的辨識困難,曾經有一次有一新兵晚上值哨兵,因初到外島心情分外緊張,臨站哨又大老遠,朦朧間看一龐然大物靠近,子彈上膛,三問不答,菜鳥新兵,果斷開槍。直至清晨天亮一看,原來射殺老黃牛一頭,而非敵人。引來虛驚一場,在我們那些年晚上臨上廁所時需被問口令,如臨大敵,活像在槍林彈雨威脅之下,其時之感覺如今仍感歷歷在目,揮之不去。
撞球間─
「仙河,開門啊!」為了三餐糊口圖一溫飽,養兒育女,在駐有號稱十萬大軍時代的金門,早年來說生活雖苦,但仍可過日子。小時候媽媽除了跟嬸婆祖幫傭外,尚得和仙河阿姨看顧一小小撞球抬,而嬸婆祖開有一間小菜館,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生意也不錯,門庭若市。惟生意清一色以阿兵哥居多。叔公祖為退伍老榮民有一手好廚藝常需人手幫忙,所以才兩邊跑,賺些微薄小錢,貼補家用,非常辛苦。撞球間實際上是家隔壁老房子,因屋主遠走新加坡留下空屋委由族人代管,並出租與人使用,所謂「撞球間」不過只有一抬撞球桌,而且早時撞球桌,要買也不容易。常有熟人介紹,方可買得尚能使用的舊球抬,整理後做生意。阿兵哥在鄉下地方唯一娛樂也以撞球居多,或吃點外食。撞球之外偶也兼煮小吃,與嬸婆祖分庭抗禮一番,實際無非賺點蠅頭小利,不是爭生意。老房子變成撞球間也要一定的設備,最怕颱風下雨,所以球抬上方另得搭設波浪板防雨淋日曬,但年久經常外面下小雨,裡面下大雨而興緻一來撞球照打不誤。仙河阿姨為媽媽友人,私交甚篤,情同姊妹。其先生於中正堂任職,電影放映師。在早年時是相當不錯的工作,也有固定收入令人稱羡。在五○年代時生活實屬不容易,而且除了看顧撞球間之外,煮煮小吃,甚至可再擴大版圖收取阿兵哥換洗衣服,再賺點洗衣費,常聽聞昔時金門人勤儉刻苦有諸多人家因開設撞球間,洗衣服店大大致富,後半輩子都不愁呢?甚或比較會生的人家,生一個「撞球西施」「賣菜西施」等,則全家賺大錢,一輩子生活無虞呢!當時看著媽媽,阿姨一間撞球間撐起一大家子心中不由得一陣戚戚焉。在如今比起這安逸的一代那真是天壤地別令人感覺到是多麼匪夷所思的事啊!
雙打街-
清晨三、四點門口一陣吆喝,只聽清海伯仔等人準備出去討海。從前打漁人家默氣十足這一村負責範圍海域,從哪一村到哪一里一清二楚,互不逾越,人人有魚抓。記得村上親戚討海抓魚時都和新頭村或漁村漁民配合,不管放棍(一籃籃用大子綁於漁線上分收於籃內,掛上魚餌於海上垂釣,而非使用漁網者之一繩釣謂之。)或抓魚、討黃花魚、龍蝦,如今仍有老輩坐於門口常津津樂道談及當時一網下去,全部是黃花魚,而且動彈不得,居然拉不起來,那就是中了魚箱。(整大群魚之意)得趕緊通知村上老老少少放下手邊工作,每人幫忙拉網抓漁,尤其雙打街(漁村之舊稱)村耆老言之鑿鑿此處為金門地區的「黃花魚穴」,黃花魚多到不想吃,小時候有一次同村內老輩及鄰村漁民一同出海「放棍」,好幾籃繩放完裝上標旗便利回收,也常一放兩小時餘,從一大清早到太陽高照爾後再逐一收回,在拉回繩時,在海裡較深處常會一亮一亮的,只要一亮一亮就表示有魚上,心中不禁一陣陣高興及小聲的歡呼「又中魚了」有魚沒魚,看得出來,有大有小各類魚獲真是奇妙,當然揮汗播種則常含笑收成,有一陣子居然愛上了討海的日子。但一想起前一臨晚討海老輩需準備整理魚線、裝魚餌、檢查機具、看海象之辛勞。經常頓時像被澆上一盆冷水般,豈非易事。下海時需抬魚船,三、四個大漢,看似輕鬆,抓完魚,船上岸頓時重如千斤又得多一倍人力,才抬得動,靠海吃飯哪是簡單。但由於出海日灑使力,揮汗收網回到岸上家人送上香噴噴的飯菜及漁獲後圍成一圈,論功行賞,分發漁貨,喜滋滋的心理再辛勞也無形中一掃而空。如今一天打魚,五天曬網,打魚也淪於偶而為之的事了,想吃魚得至市場買一又不新鮮又貴得嚇人的魚了,時至今日雙打街強強滾人聲頂沸,黝黑臉孔上掛著笑容的漁民,今已不覆見。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