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快樂愛吃鬼
名作家李昂送我一句話:「做個快樂愛吃鬼。」,彷彿為我的愛吃嗜吃美食傾向找到名正言順的安頓所。
愛吃嗜吃,似乎有家傳因子。
每回返家鄉,飛機才著地,手機即傳來老爸的吩咐,已在港口「海園」訂好桌,待會下了船直奔餐廳即可。逢兩老來台北小住,也是家族們不停的聚餐吃飯、吃飯聚餐。老爸喜在外面嚐鮮不同的吃食,也歡喜吆喝大家回〈暫時的娘家〉一起吃飯、品嚐老媽的手工美食,這點我遺傳自他,如幾天沒與人吃吃飯、聊聊天,彷彿要窒息般的渾身不對勁。
老爸愛吃嗜吃,連侍候他的老媽有時免不了要抱怨,一天多餐,碗筷還沒洗完,就要忙下一頓了。
慢慢的,我能體會老爸這喜歡「吃飯」的心情。那是來自我還極小的幼年期,家裡食指浩繁,他的工作量大,勞務多,壓力大常會胃出血,三不五時的,就據他形容的「包袱款款和臉盆拖鞋拿著」獨自住院就醫去了。
鑑於此,自小家裡對吃食就重於一切,什麼都不重要,吃飯最重要。
還有一點可能與誰在買菜有點關係;別人家買菜主持家計,都是女人當家。咱家則不,老爸出門買菜買海鮮買肉樣樣來,老媽只落得向熟識的人「印」(訂)東西的份。
愛吃,吃出真味;真味,是為痴愛。隨手拈來四道家常菜,前兩道來自老媽的手藝;後兩道來自外面的餐館。但是,這些味道,都深具兩老濃厚的影子。
醬油鯊魚塊
一次,倆老自金門來台小住,塞一包生鮮的鯊魚條給我,我聰明的婉拒,聲明只接受烹調煮好的。老媽不但不以為忤,還高高興興的接受使命,結果晚上自她手中接回一大袋,包括烹調好、可立即下肚的醬油鯊魚條,與補綴好鬆緊帶的衣褲。
醬油鯊魚條,主角顧名思義是鯊魚,但此鯊魚非巨大、大尾的那種,是俗名《烏斬》小小條的那種。切塊,乾煮醬油薑絲,特色是薑絲細條很多,鯊魚塊結實,佐稀飯之上品。這道,生平只認此味,因為有媽媽的味道,也唯有她燒得最好。
除此,還附帶給予老爸每早必吃的沙美小饅頭,小小、白白的一顆,從中對半撥開,可見一絲一絲的,帶有極細的纖維,淡淡清香,嚼味釋出。於是,五彩繽紛的早餐包括:白饅頭、醬油鯊魚、芒果、小蕃茄、Lavazza咖啡…….,美好的一天也跟著開始。
鹹魚五花肉
這道菜不但怪異、難以命名,且吃遍國內外多少餐館,從未看過有這樣的組合。
晚餐時刻,自冰箱取出老媽快捷來的冷凍食物,裝乾果的鐵罐,打開,不見乾果只見打結的小內袋。打開取出,穠稠結凍呈膏狀,色澤乳白,倒入小鍋加熱,遇熱溶解散開成湯汁,並見分明的鹹魚塊與五花肉塊。鹹魚塊,塊塊長寬公分見方,有條理細纖維;五花肉塊切若長片形,上皮亮晶,無肥腴多瘦肉。
這道菜,自小就食用,是老爸的發明,由老媽主中饋。湯汁用來澆稀飯,鹹魚塊嚼勁密實細緻,氣味特殊;五花肉,甜味與Q度的口感,屬上乘。兩者交互加分,一罐省儉、愛惜著吃,綿延多餐漲滿的親恩。
老媽歡喜煮菜餵食家人,如逢外食,不喜宴席菜,山珍海味,道道大菜竟曰吃不飽,還是習慣昔日勞動時的吃飯配菜。新竹「御申園」,永和「三分俗氣」,都是江浙菜,皆屬熱菜熱飯,兩者都能達到﹝老萊以食娛親﹞的效果。
其中兩道是必點,只惱個人文字功力不足以嗅出色香味來。
蝦仁炒豆苗
首推「蝦仁炒豆苗」這道,鮮嫩可口,蝦仁咬在嘴裡,有纖維嚼勁,符合了老爸對海鮮的最高宗旨--「Q又甜」,這在於蝦仁是自家現剝殼的新鮮上品,且無泡水,浸點紹興酒,快炒。豆苗翠綠,油水亮澤,珠珠滴滴,或坐或臥其上,撩人下箸。
首次吃完這道菜,回家患相思,自己試做沒人家的好。相似的菜尚有「龍井蝦仁」,「海苔酥蝦仁」,吃來吃去,獨鍾情「蝦仁炒豆苗」這道。
東坡肉
第二道是「東坡肉」,這道的好吃,在於色、香、味三者並齊。如何好吃?有一次去新竹之前,老公捨不得手邊工作,只言簡意賅的吩咐道:「記得幫我吃東坡肉。」可見這味奪愛獨佔眾人脾胃,該不是如此?一個潔白的圓皿,中間靜立方形東坡肉一塊,色澤醬紅,十字繩繞綁其上,不油不膩滷汁,悠游四周,幾朵綠色香菜變身小花,秀色點綴,引門入內,似乎以誘人之姿喃喃招攬:「吃我、痴我」。平日不喜澆滷汁的白飯,禁不住,這道湯肉交融、汁濃味醇,豐腴溫潤的滋美,便一掃而光。
我想,日子好過歹過都是要吃飯。「吃飯」以前對長年忙碌老爸的意義是短暫的休息,代表一種放鬆,現在更是有一份與子孫團聚、家族的凝聚力、閒話家常的幸福充實氣氛。而吃飯對我的意義,除了口腹之慾,更重要是一種好心情的準備與延伸,能量的蓄洪。
嘻! 吃飯吧。做個快樂愛吃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