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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長的軌跡

發布日期:
作者: 陳小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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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鄉幾年,那思鄉的情緒從沒消減過,因為不時的思念著故鄉裡的家人和朋友。畢竟那是我生長的故鄉。恬淡的農村生活是多麼的自在而愜意,那好客的人們,在高粱酒豪邁的舉杯後更顯的醇厚,那極富人情味的民情,好比那甜如蜜的香酥貢糖,多令人懷念啊!
離了鄉,雖是告別了相思之情,但卻引發了一波波的思鄉之苦,就像那歌聲中所詮釋的「一波還來不及,一波又來侵襲」,令我招架不住。從金門辭去了最愛的工作,揮別了相處十年的同事,帶著兒子和親友們滿溢的祝福和不捨,來台共組家庭,夫妻天倫之樂是享盡了,但難免還是會思念起故鄉的一切。
常常是人在台北心在金門,偶爾在人來人往的熱鬧大街上,撇見貌似朋友的身影,甚至想追隨向前,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還以為我依然身在金門,待回神時,才驚覺我已踏上這片陌生之地許久,失落之感油然而生。
這裡的一切並沒什麼不好,而是初來乍到時有些不適應,有了水土不服的症狀,真是有看不完的醫生,問不完的神,就算是依了古法,取了故鄉的水,拿了家裡的米,挖了故鄉的土,什麼怪力亂神的事全做齊了,卻還是沒什麼改善。
也許是我的心理還沒準備好,還是想依賴著父母,畢竟是家中最小的女兒,可是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不願放棄這恩寵;更或許是我不想嘗試著自己長大,總想依偎在他們身邊,做個被呵護的小女孩,就是這樣的予取予求著,卻渾然不自知自己結了婚,當了媽,所謂為母則強,該有自己的責任要擔,縱然有萬般的不捨,最後還是要選擇離家百里。
搬來台北後,我也試著慢慢的融入這裡的一切,只是不免還是會有想家的衝動。上街時,常會在買東西的閒聊間,不經意的遇上幾位同鄉,他們有設籍於小金門賣五金百貨的漂亮小姑娘,有娘家在成功的賣服飾大姐,有在圖書館上班而老家來自於下莊的小姐,在這個他鄉能遇故鄉人的時刻裡,絕對可及他鄉遇故知的狂喜,不時更有那曾經在金門服過役的雞肉攤大哥、賣傘大哥、修電腦大哥,每每聊到他們在金門的流金(留金)歲月,總有說不完的精彩故事,也有抹不去的回憶,有了他們,多少解了我原有的思鄉之苦。
離家之後,再回顧以往在家的日子,多少年就這麼的過去了,身為女兒的我,侍奉在父母身邊的日子,大部分都被忙於求學、工作、戀愛、結婚、生子……等等鎖事給瓜分,父母一頭烏黑耀人的黑髮,何時轉為滿頭白絲?那挺直寬厚的肩背,何時也彎如弓?那原是平滑的肌膚,又再何時佈滿了皺褶?這一切的一切都在我的忽略歲月中飛逝而過,待回首時卻怎麼也遍尋不著那循序漸進的過程,彷彿他們在那一瞬間,全都白了頭、彎了腰、蒼老了很多。
當想家想的慌時,難免會自我解嘲說:沒事嫁那麼遠幹嘛?……更有意無意的奉勸幾位還是單身的好友們,叮嚀著別步我的後塵,讓自己陷入一個矛盾而複雜的胡同裡,說的好似我跳入火坑般的令人生畏。其實並不是說嫁遠不好,只是那種離鄉到異鄉的複雜心情,要調適多久才能釋懷,那種對父母和親友的不捨,又要安慰自己多久才能真正放下,每當我憶起老爸說過的那句話「嫁那麼遠,要妳們幫我遞杯熱茶時,就怕早已冷掉」,直教我飆淚,這箇中的心酸苦楚,要經歷過的才能深深的去體會。
幾個夜半夢迴裡,都會夢見那片熟悉的土地,燕尾紅磚的老平房,憨笑可愛的老伯公,不畏風雨送來魚貨的大舅,還有那些再熟悉不過的家人和朋友,即使有些人、物雖已不在,卻在夢裡全都現了身,讓我感動到直落淚,隱約中依稀還聞得到家鄉裡那籠剛出爐紅龜粿的香氣,還有小麥、高粱採收時夾雜著綠草的氣味,更可以清楚的聽到孩提時幾個童伴遊戲間的笑語,真實的令人嚮往。
夢醒時分,眼角還是掛著淚痕兩行,總想拚命的欲留住夢裡的一些什麼?但卻怎麼抓也抓不著,愈是死命的想抓住,卻又被無情的推的更遠,頓時間失落的心情難以平復。自己像個傻子般的貪求著,無奈還是求不得,只好重新收拾起心情,告訴自己,那是夢,也許我不能留住或抓住夢中的一切,但那些記憶會一直縈繞在我腦海之中,那些嚮往的畫面和感動,更不會消失,它依然在我心中最顯目的位置上,一旦我又憶起了那令人感動的往事時,就以玩拚圖般的心情,把每塊記憶給拚接起來,屆時那記憶將不再只是記憶,會是永恆。
偶爾得閒時,就迫不及待的飛回故鄉一解鄉愁,陪一陪年邁的老父母,會一會曾經同甘共苦的老友,心中總是一陣喜又一寸憂的,相聚的喜總又夾帶著日後將再離別的憂,思鄉的情懷也一直纏繞於心,久久不能釋懷,那近鄉情怯的複雜情緒,更令我百感交集。
每當回到家鄉的日子裡,總盼望時間能就此停住,畫面在此停格,就這樣永永遠遠的停留在這裡,保有最美最歡樂的時光裡。但隨著離鄉的腳步逼進,氣氛頓時安靜許多,好似空氣也都凝結,大家的不捨都全顯現於臉上,說不出的祝福也硬在喉頭,父母的心疼眼神,霎時使我的眼睛也失了焦,淚水潰堤而出,這種近鄉情怯與返鄉情傷的惱人情緒,矛盾到想逃。
如今,離家幾年後的我,再度踏上這片成長的土地,風依舊的溫暖舒暢,那徐徐的微風輕撫過我的臉龐,好似母親見著了離家遲歸的孩子,那般的心疼不捨又摻雜著喜悅的慰撫著我的臉。山依然聳立在遠處,更像是靜靜的守候著我這個不知何時再歸來的遊子。那蒼蒼的草地,依然翠綠,那萬紫千紅的各式花卉,隨風搖擺,更似向我招手迎接與歡呼。
回到故鄉,就好像是重回了母親的懷抱,那寬廣的道路好似父親的臂膀,隨時迎接我的到來。在交通便利的台北,我追逐著各地最夯的美食,卻總覺得缺少了哪一味?時至今日,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少了故鄉那味兒,缺了媽媽的古早味,這是任何極致美食怎麼也取代不了的味道。回到家,尋著這個味兒,就足以滿足在異鄉所無法滿足的味覺享受,那熱騰騰的廣東粥裡,有著爸媽滿溢的愛與關懷;那拔絲芋頭中,有著我與親友間絲絲的牽絆,那蚵仔煎裡,更有著故鄉特有的海味,白絲絲的麵線更化為我對故鄉那成絲成束的情懷。
往日的回憶,霎時全湧進腦海裡,猶如電影般一幕幕的在腦中上映著,多麼熟悉,多麼的耐人尋味。這彷彿才是昨日的情景,如今卻成了陳年的往事,僅能供自己慢慢的回味,總是就這樣回憶著又潸然淚下。雖然那些勵志人心的文章裡,總是勸人要向前看,迎向陽光,別只是一直陷在過去的回憶裡,這些道理說的是正義凜然的,但卻也難抵擋那暮然回首時的諸多感動和感嘆,人生不就是如此,有向前衝的勇氣,卻也有回顧時的悸動。
無意間翻出了塵封以久的一個舊餅乾鐵盒,那是小時候的收藏盒,自小就習慣把那些自認為最珍貴、最秘密、最寶貝的東西給收藏起來。那怕是一顆小鈕扣,一個火柴盒,還是不起眼的瓶蓋………等等,它們都可以成為我盒內的寶物,對我而言可是無價之寶。
那鐵盒因著時間與氣候環境的無情摧殘之下,已然生鏽或是斑駁了許多,但卻不損它在我心中的價值,對我而言,它依然是個寶物,因為這裡頭收集了我曾經的悲歡歲月,也收藏著我過去的愛與愁,那些喜樂、美夢、情愁、痛和淚,都滿滿的保留在其中。
隨意的翻弄盒內的物品,皆以書信和照片居多,偶爾間也會喜見一些兒時的小玩意,那可人兒的紙娃娃依然巧顏笑兮,一件件禮服還是亮麗無比,好似那時間還停留在我開心玩著紙娃娃的童年,霎時間又再度墜入時間的長河中,久久不能自己,真不愧是寶盒,它讓我隨著物品找到成長的足跡、領悟了當年的痴與狂,還有年輕不留白的誓語,那兒時的天真和傻勁,有別於如今的多欲貪求,那曾經的夢想志氣,如今卻被現實打壓的蕩然無存,那時的真,那時的志,怎麼卻也喚不回,到底是時間改變了我,還是我自己想改變,偃然已成了羅生門。
整個寶盒內,最耐人尋味的,就是那疊與朋友、同學們的往來信件,不時還附帶著繽紛的卡片,一封封再細細的回顧,這才發現在那電腦還不普及的時代裡,魚雁往返還是為我們搭起了友誼的橋樑,更是朋友間情感連繫的良物,每封親筆所寫的書信,不僅道盡了朋友間的關懷,也產生了療癒和安慰的效果。
原來當時的我們也有過如此這般的苦楚,也曾茫然於人生的抉擇中,也迷失在戀愛的遊戲裡,但透過那一封又一封的信件,我們又有站起來的勇氣,在選擇與放下間,得到最好的結局,邁向嶄新的人生道途。曾失意的心情,曾被誤解的無奈,也在透過書信往來的隻字片語裡,有了鼓勵和支持,也許這些信件中的人事已然全非,但信中彼此間的關懷和真誠,依舊還是表露無遺,無論歲月再久,終是無法抹滅的。
多年後的今天,從異鄉再度回鄉的我,看到這些信,心中還是會感動,因為每封信裡都是我的成長軌跡,至於這個寶盒,我還是會一直保存著,當我人生迷惘時,當我的衝勁稍減時,當我沒了動力時,當我又莫名的想起某人時,我會從這個寶盒裡找到方向,尋求力量的。
台北居,大不易,雖是異鄉,卻也是家園,因為在此落了根,在這個愈夜愈美麗的繁華城市裡,卻還是會想念起家鄉那片寧靜的夜空,有著滿天星光和明亮的月,告訴自己,如果想家的時候,記得抬頭看看天空,而我在這裡的一切,也將再度列入我成長的軌跡,雖然每回返台揮一揮手道別時,沒有徐志摩的瀟灑,也不能帶走一片雲彩,但卻能帶著家鄉裡的那些風景走,因為那風景已印在我腦海裡,藏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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