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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人─我在金門的旅記》世紀初的華麗冒險

發布日期:
作者: 陳文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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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馬山,在金門,在這一片領土上,卻想著馬祖,不是背叛,是拉出一種瑰麗的奇花異想來。沙灘上綻著鵝蛋黃的月見草,簇簇野開,大得如小碗,而香檳酒紅紫的的馬鞍藤也冒出來,以一朵朵小喇叭貌朝我心戰喊話,它們是沙灘上的廣播站,而我的魂游了出去,人和心全不在焉。 
 因為我的眼眸一直迴盪在不遠的后嶼上。 
 它美不美?我無從領略,沒上去過,沒見過,我必須保持沈默。但想像是很放肆不羈的,如野馬似,在我的小小腦海中,它很美,甚至,美得有點荒腔走板。 
 如果有一艘小舟,將划向那裡,而那小舟在這方的沙灘上招我呼我喚我,我必毫不猶豫跳躍而上。  以一輕靈的武俠草上飛縱凌之姿,那時最好有霧,一股朦朧的美,來自於畫面傳導於心靈,好一派寫實的臥虎藏龍,必是所有上舟者的笑靨自況。然後,一舟小小的就寄旅在海上,天藍藍海碧碧的,忘情所有的悵愁與不快,雖是短短的航程,但夢幻卻是很龐大的無邊無際,如霧一般,羅織空間的無限。  走吧,我說。 
 走吧─我們上那小島。 
 金東三離島,島外之島,就這最近,目能近視,且清晰,所以心無法阻攔的,嚮往了。 
 是那麼渴望,就在那小得很小的小島上,以碉堡來開一家民宿,和這島上的洋樓民宿區了隔分開了,成了一座最新最不同的宣導最好也如馬祖的梅花鹿島一般,島上有個令人驚喜野放的寵物,如果不想雷同,而島又太小,鹿太大,山羊黃牛也頗佔據畫面,也許,那就來養狗,喔,不─不,或可就如侯硐,養一群流浪貓吧,喵喵的撒嬌輕嗔,叫了幾聲,輕嘆你來遲的喟語,自然也能冷冷的就目光對峙,喚醒你以昔寒顫的歲月,后嶼就那樣變成貓島,也如日本有名的貓列車長,一座過時沒落的火車站就因一隻貓聲名大噪,因而再度蓬勃朝氣起來。 
 走,到金門,不看碉堡坑道無妨了,我們就去貓島。 
 流放一個想法:到了金門,日子已然換在一座小島住住了,如果可以,再跳出金門,覓尋一座更小更小的島居居,那將是多美的冒險。而更好玩的,那座島的島主是貓,滿山遍野的貓,大貓小貓全窩成一群,而我們前往就只為了餵食,那樣的一場恍如世紀初的華麗冒險。  其實,我沒有很注意官澳和馬山間十字路口的陳枝連,他站得挺直,就在雪白圓柱上一身黝黑的鐵銅鑄立,一個微型的類小三七步腳姿,右手擱在大腿左手靠腰,胸膛前挺,更顯得他瞻望的神情。 
 他還在擔心那艘遇險的渡船,還在尋找落水的同袍嗎?
而我跟絕大多數的旅人,忽視了他過往的英勇和熱血,是一種旅遊的冷漠和疲憊,只貪圖美圖好景,眷戀海色一天,而捨棄枯燥單調的碑石銅像。
海面早已平靜,就連兩岸都無波了,但他猶懸一顆心提一顆膽,那般顫微微的鵠立,如馬山那座雌性的風獅爺,戰火退潮了,砲彈退休了,他們忘了被通知,沒收到簡訊,有點傻樣的,還在執行他們信仰中堅貞的忠心。
時光一直往前走,許多不該的風聲鶴唳,都被拋在耳後,成了一則傳說,在歷史的扉頁記載裡變得愈來愈薄,記憶也漸行漸稀。
退下來的,落伍的,不只是戰火和砲彈,天下第一哨不見了,48個巨型喇叭,一個個,彷彿齊聲說好的,也不說話了,播音站更早就封口,緘上了,畢竟就連鄧麗君也走完了她的人生,也成了一頁歷史。
懷念─追憶─這樣的感覺在馬山,以澎湃的排山倒海情緒,偷襲了我。
我在馬山,突然懷念起已經很久沒跑入腦海中的小鄧芳容,以及她的歌聲。
君已不在前哨了─。
但她卻在幫我唱歌─柔柔的甜美的─從兩瓣小唇中為我哼出「甜蜜蜜」的回憶嗓聲來。
我站在她的攤前,以一片過往的巨大陰影那樣壓遮了她盤坐的小身子。
她仰首對我,漾著「甜蜜蜜」的一抹微笑對我招呼─看看喔,沒買沒關係,就來看看喔。
就一塊大藍塑膠布鋪攤在馬山觀測所的入口處,身後隆起小丘上蓊鬱的樹林幫她遮陰,身旁一棵大榕更熱情,枝幹交錯橫亙貼出一片片綠色小耳朵,全擋去想襲擊落下的刺光。她,不單是納涼,也在設攤。
開放觀光後,絡繹不絕的人潮前來了,把一處處的坑道一個個的碉堡打開了,就連太武山上「毋忘在莒」的步道也織滿了遊人,這島的各處各地紛紛被旅人「偷窺」、「私闖」,不再披一張神秘緊張的面紗,我在網路上常閱讀到有人介紹的「私密景點」,彷彿這島失控了,每一寸土地都能來去自如。其實,這是謬誤的想像,太武山還有一大片制高點在駐守,有持槍荷彈的戍衛在限制你的入侵,馬山也有,駐守的士兵在入口處的一旁,還看守著一片禁地。 
 除了駐點還在封閉,這島的許多軍管遺風也並未完全消褪,好的方面上來說,大家頗守秩序的,管理得規規矩矩,最明顯的地方就在擺攤─要是在台灣,遊客出沒多的地方早就攤林羅列,成了熱鬧的市集。但,古寧頭,我沒遇見這款盛景,僅在雙鯉湖的廟前廣場,勉強和兩攤奄奄一息的小攤照面。烈嶼的湖井頭,依著一小片瓦楞紙上的文字指標,才尋著了當地號召的特產─芋頭─所製成的冰,湖井頭入口旁空空蕩蕩的,只擺一家小攤在招呼所的屋內,而那家廣告宣傳的,卻躲在下方的轉彎處,生意差得很。我以久居寶島的慣性思維問過他,怎麼不搬到上面去?隨便佔一個空地便就據地為王,賣起攤來,那樣地「結市」,不但銷路肯定大好,也能給旅人多個選擇。很訝異他的反應,是莫奈的搖了搖頭,只說不行,因為軍方會管軍方不准。翟山坑道人潮也多得很,只有裡面設有一福利社,坑道外攤販絕跡。
自由旅風興起,但這島受惠的彷彿不多,除了原有的店家,除了旅人四處瀏覽的眼,只能說,金門還井然有序,而島人都還聽話守規。  這麼說,她是違規的,她是私自設攤的。 
 賣的東西很簡單,就一串串以貝類穿起的項鍊、手環,還有一些著了顏色的「太陽石」,成了墜鍊,或純擺設品。據她的說法,那些不大的小石,有種特殊的能量,就算擺在家中也會是一個好磁場,庇人平安如意的,若放在陽光下則會有絢麗的光芒─這就要你捲掌成小萬花筒,貼眼過去細瞧。她說話的神情很誠懇,只價錢也便宜,百來塊而已,看上去,衣著純樸的她是不必為這種小錢說謊的。 
 她為什麼在此擺攤? 
 坐姿優雅,一派淡然的招呼來往的旅人,不太在意物品成交與否的,但卻很陶然樂在和人閒聊的氛圍中,談吐自有一種貼人於心的氣質。臉色、肌膚以長袖、賞鳥帽掩遮,可見的是粉紅素白的顏色,就是年紀長了,恐有花甲之齡,但望過去容顏遠比真實年齡小得多,很有朱天文末世景象那落日的書寫─蝦紅、鮭紅、亞麻黃、耆草黃,落幕前突然一把大火從地平線燒起,轟轟焚城。我直以為她是退下來的某個公務員類型,不會是農婦,單為餬口前來,彷如在此打發寂寞,或是藉此搜尋回憶的。 
 她也跟其他路過的旅人隔空交談,問的是對方一頂類賞鳥帽的價錢,咋舌吐出一小片,隨即發現失態地收回。她哀哀的宛若小女孩似的,拜託對方脫下帽來讓她摸一摸材質,那一摸後,她顯得悵然。
 「哇─妳的帽子好多了,摸起來很柔然,但怎麼那麼便宜?你看我這一頂,沒比妳好的,卻貴得很,一千多塊呢?」 
 她不在炫富,而是面對那頂飄洋過海而來的帽子、那頂便宜只消幾百塊的帽子、那頂在菜市場購得的帽子,喟嘆。 
 這島沒那種地方,她的帽是走入了店家,才尋得,樣式不滿意且貴。 
 這島當然也有菜市場,也有人潮喧囂的早市,但和台灣比較起來,可選擇的不多,且場域攤位也小又少。 
 感覺,金門就少了那股熱鬧的人味,尤其是在各個參觀景點外,有點蒼涼、荒涼。也許就是希望旅人們專心一點,去看去體會過去的風聲鶴唳,只是那似乎有點遠了、感覺也淡了,是需要摻雜一些別的進來,活化一下。 
 詹宏志在〈一種老去的聲音〉中是那樣書寫青春的:青春是還未發生卻可能發生的事,是過去的世界小而未來的世界大……只要通向那來無限可能性的世界,舊有的錯誤、罪過、苦痛都有機會換穿另一件俊挺的新衣,以新面目迎向新世界……世界並不與我們共同老去,它會繼續翻新,會有更多擁有大量青春可揮灑的新人冒出來,棄我們於角落獨自老去。 
 說的好像就在暗指金門,在我閱讀時,忘了他原是品味一本小說的。 
 金門,一直是青春之島。只是分成了兩個人,那軍管的日子老去了,觀光的未來穿著新衣走來。衰老的軍管,舊的、以前的思維,是應該好好思索看待正蓬勃冒出的觀光樣貌,也必得寬容接受--某種以前不被允許的事。 
 如擺攤,在觀光景點外。 
 只要給他們一些規定,我想,這很規矩的島,會是井然有序的,絕不會如台灣那般的失序。 
 或者,在極度缺乏工作機會的這島上,公家單位除了提供除草、解說、養護這種類型給「八百壯士」外,似乎也可創造一些攤位給他們。 
 日近西斜,她捲了捲小攤的布,收攏而去,就跟旅人一樣,也跟景點雷同,跟天上的太陽那般,以一種規定內的時間運轉。 
 「我要回家煮飯了……。」 
 她哼著歌離去,唱著還是鄧麗君的那首「甜蜜蜜」,似乎這一天她過得很滿意又知足,而這似無關她賣了多少飾品。彷彿,只要來這兒,看多了人,和來自不同各地的人交談,反過來,變成了她在旅遊各地。 
 有一段時間,我會懷疑她曾在廣播站內,青春的時候,對著大喇叭,那樣播放鄧麗君的歌,對著對岸喊話。而現在,那種往昔的日子老去了,她換成另一種青春,以小小的攤跟我們對話。 
 有如微型,極度縮小版的金門,她,就是這島,分不開的。 
 也許不是。 
 畢竟這島似乎極度鍾愛小鄧的歌,彷彿人人都能朗朗吟哦,這個夏天在海灘上,在夜的熱情裡,來自兩岸的搖滾歌手都以她的歌來牽手會面,除了追憶,也在前進某種前進的聲音。
我沒有問她。
 我沒有問她的,還有許多隱晦的事。
那些事,跟過去一樣,跟她的行步一般,都遠遠的離去了。
她當木蘭大隊的往事,是否真如我們在電視畫面上所見的那般,雄赳赳氣昂昂的喜悅且驕傲?甚至是「那個人」,那個在三十多年前,在一個暗夜離去的那個人,泅向對岸的,當時的氛圍是如何?
她也許會覺得莫名,會覺得奇怪,怎麼突然連籃球和排球都成了管制品,不准擁有。那段消失了籃球和排球的日子,她們的球場日子是如何打發的,以想像的奔馳,或是以報紙裹成一種圓形,不能運球,只能傳球和投籃,很荒謬的某種不堪。 
 我也不問她,四面都是海的這島,她們連靠近海灘的機會都必須申請,如何去學會一種泳姿?她會不會游泳? 
 她跟這島的人,對於「那個人」的看法是什麼?也跟報紙上所說的一樣嗎?是一種背叛?是一種不可思議? 
 如我,在這個青春的今日,佇在馬山的海灘上,低頭撿拾小石,凝視著前方的后嶼,以及思索著不遠、轉個彎處的那片禁地,那片據說還有地雷的海灘。我想登過去后嶼,但不可得,我把它幻想成貓島,但只是一種想像。而幾艘漁船,那從對岸來的,似乎近近的,棲靠后嶼捕獵和欣賞。  而我們,一直未能前往冒險,進行一場世紀初的華麗行為。
 海浪翻翻滾滾,今天浪比較小,所有貼近后嶼的,很溫柔。
據說,那裡的碉堡有些時日會淹水,潑著大浪,海水堂堂上岸,接著碉堡有些失守,混雜近了一些鹹鹹的海,如同在這島的戍人思念故鄉親人的味道。
是很有華麗冒險的感覺。
我企想登上那島,在島的島外,在海的海內,很奢侈豪華的舉動,如流星穿過氣層,火柴滑過磷紙,點起旅遊這島時瞬間的璀璨,然後再靜默的收存回憶時的黯淡以及須臾的樂點。
這華麗的冒險,是種想像的青春,還沒發生確有可能發生。后嶼,我對它說,就等我,等我有天歸來,跟你放縱放肆地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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