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斗下的秘密
金門一年一度的盛事~農曆4月12日迎城隍的日子即將來臨,這也意味著母親的忌日又將來到,真快!母親辭世已快屆滿10個年頭,在我準備蓮花的當兒,在一反一折的反覆過程中,我一字一句默誦著「阿彌陀佛」,期待母親在另外一個世界能領受到我的美意,也讓自己能平靜去對待母親不在的事實,這是10年來不改的習慣,曾經母親陪著我一起摺蓮花的日子,在記憶中細細珍藏!當一朵朵蓮花成形,擺滿小供桌,燃燒化為縷縷輕煙,我似乎望見母親踩踏蓮花而來,輕盈的對我微笑,母女曾經一起生活的記憶,件件重溫。
小瓦房的右廂房是雙親的臥房,嚴格來說,在我們幼年時,它是全家共同的臥房,也是唯一的臥室。掛著蚊帳的紅眠床是雙親的床鋪,紅眠床後方用木板架高的通鋪是女孩們的睡鋪,通鋪緊緊挨著紅眠床,狹小、簡陋,卻是溫暖、安全的,因為全家人緊緊的依偎,就算在睡夢中也一樣。通鋪旁放置一個大陶缸,陶缸裡裝著來年備種用的帶殼花生,或是曬乾的地瓜簽,陶缸口母親用圓形的木板蓋著,木板上方就成了我們放置衣服的簡易置物空間,母親為了防止孩子亂掀缸蓋,讓溼氣進入缸內,影響花生種籽和地瓜簽的品質,所以會再用一個又大又重的木斗鎮壓住,至於木斗內裝的東西就五花八門了。
圓圓胖胖的木斗,中間用金屬鐵環框箍著,讓暗沉的木斗有一絲閃亮,而且摸起冰涼涼的!木斗是母親的百寶箱,裡頭裝了可吃食的龍眼乾、中藥佐藥用的黑棗和紅棗、金桔餅、紅紙…,林林總總,內容早已記不清楚,但我常常去掀開它,卻安分的不敢私自拿取裡頭的東西。
母親是理家的能手,所以她有「晴天存雨來糧」的習慣,儘管家中貧困,也不會有寅吃卯糧的窘況,母親會將每年家用的花費以月分配,每月的花費再以日分配,並會適時的留下一些以備不時之需,在有限的資源和經濟下,要做如此的分配實屬困難,所以每日的花費母親是撙節再撙節,而且母親還有一招對家人打預防針的招術,常常到月中就會憂心忡忡的對家人道:「本月『所費』(台語)已經快用光了,大家要節省點!否則月底就要挨餓了!」母親此言一出,悲觀的我也跟著擔心起來,有一天,我發現了一個秘密,內心安定了不少,但一直默默放在心中。
那一日黃昏,巷尾的阿木嬸前來找母親,愁容滿面的向母親咬耳朵,我看到母親同理的點點頭,然後步入房內,來到陶缸旁,母親的背影在狹窄的空間內,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和動作,隱約看到她雙手抱起沉重的木斗,放置一旁後,一會兒又放回原位,然後迅速回到木嬸旁,將薄薄的紙鈔塞進木嬸的口袋中,我瞧見阿木嬸感激的眼神,還頻頻鞠躬拭淚呢!我很疑惑,母親上午才向家人宣告本月家用已將花費殆盡,希望大家共體時艱,怎麼還有閒錢接濟他人呢?莫非母親在說謊,禁不住好奇心驅使,我趁母親不在,偷偷移動木斗,果然,斗下藏了一張50元的鈔票,從此,每當母親向家人鄭重的宣告時,我都會偷偷的去移動木斗,每次都能發現至少50元的紙鈔,我安了心!母親與木嬸怪異的舉動來來去去、偷偷摸摸的行為一年上演好幾回,這一點恐怕連父親也不知道,但是木嬸是守信用的人,有借有還,母親也才敢瞞著家人持續接濟的行為。
木斗下的秘密,我從未向姐妹提起,也不敢向母親詢問,只是重複的舉動在母親和我之間秘密的進行著,直到我高中畢業離開家,漸漸忘卻了這件事,但是隨著兄姐陸續工作幫忙家計,家中的經濟漸漸好轉,拮据的窘境不再發生,母親木斗下的秘密不知道是不是仍然繼續進行?這已經不重要了,但我相信母親的說謊是出於善意,母親的憂患意識間接影響了我的人生態度,我的金錢觀也深受母親的影響!〈寫在母親逝世10周年忌日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