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參加好友娶媳喜宴，餐桌中『台生』再三提起阿牛的遭遇，聽說在一次體檢中發現自己得了肺癌，僅剩九個月生命，霎那間整個人崩潰了，眼神呆滯、寡言鮮語，昔日那不可一世的作風、狐假虎威的態度以及硬拗的牛脾氣都隨著醫生的診斷消失得無影無蹤，令我好不唏噓，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時光拉回60年代，台灣『珍泉』礦泉水公司隨著市場需求提高，經董事會決議增加生產線，擴大營業，對外徵才。『阿牛』（本名汪武雄）夾著某私立專科電機系畢業文憑，應徵生產線工程員兼小主管錄取。猶清析記得第一天報到，著一身紅夾克，配藍色牛仔褲，梳了一個西裝頭，酷酷的由人事主任帶領到各部門介紹認識，進入第三生產線履新，帶領一群作業員負責電機保養維護工作。起初，『阿牛』在第三生產線不把自己當主管，經常捲起袖管賣力幹活，下班後三不五時邀請該線作業員小酌一番，並利用回金門度假機會，帶些陳年高粱酒或益壽、龍鳳酒品孝敬高層，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阿牛』在上層手短下層嘴軟態勢下，平步青雲、如日中天，但對待不同部門同僚，卻是趾高氣揚、盛氣凌人，大家為了不敢得罪大紅人，都忍氣吞聲，只能在心裡嘀咕。
60年代晚期，礦泉水銷售成長迅速，『珍泉』礦泉水公司為了確保品質，加強各項生產機器正常運作，各生產線增加一名小副主管，協助主管指揮督導屬員，做好機器保養維修工作。就這樣，一位『陳金生』台北工專電機系畢業人員進入第三生產線，加入工作行列。陳金生方頭大臉，生性木訥，不懂應酬，但在專業領域下，內外行同仁都一致肯定，兩相比較，正副工程員一位使用牛力一位工作細膩，『阿牛』內心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壓力。
有一天，第三生產線一台灌裝礦泉水的60馬力馬達線圈燒毀，『阿牛』深信自己在校學過繞線技術，想乘機表現一番，以便向上級邀功，立即向總務部門申請一大堆各型漆包線，不分晝夜開始繞起線圈來，完成並經過浸泡絕緣油後，試轉中再度燒燬，一次、兩次、三次歷史重演。『陳金生』利用『阿牛』返金休假時段，鼓起勇氣接手，一週後安裝運轉，從電壓、電流、電阻指數中，判斷繞線成功，但是原該有的獎勵卻換來禍端的開始。
同仁口中流傳開來，同樣是專科電機系畢業，為何差異那麼大，就如同一樣是標示60馬力的一台馬達，其中一台實際僅能負載30馬力，不實的標示，把30當60，運轉中當然顫抖震動，搖搖晃晃。三姑六婆的閒言刺傷了『阿牛』好強的心靈，把原本不善人緣的『陳金生』用力往火坑裡推。
「記過一次」手中接到懲罰通知書，公司以『陳金生』為了表現自己，在主管繞好線圈中私動手腳，造成三兩度線圈燒毀，浪費經費為由，下了第一道懲罰令。陳金生滿腹冤屈好想辯解，但是現世哪來包青天，辯解的結果換來一句「不知悔改，無藥可救」評語。
日曆一張張消失，『陳金生』也一天天消瘦，本來就話不多的人，再經過有心人士的加工排擠，更加消沉。而『阿牛』經過多年用盡心機，踩過多少同仁肩膀，終於被擢升為總生產線主任，為了鞏固權勢，訂定一份機器保養檢查計劃，每半年例行一次，成績未達75分記過一次，第三生產線由『陳金生』負責。第一次檢查，第三生產線機器以不當上漆，影響散熱為由，成績敬陪末座，『陳金生』記過一次，第二次檢查，第三生產線機器又以生銹保養不佳為名，『陳金生』再度記過一次，調降為作業員；從此以後，陳金生住院了，經過三個月診斷治療，終於回家了，是救護車送回沒有呼吸的軀體。
在第二殯儀館公祭場合中，『珍泉』礦泉水公司派『阿牛』為主祭官，第三生產線同仁陪祭，其中有人說，等一下『阿牛』會向陳金生鞠躬致歉，沒人相信，公祭結束後，那個人又說，看到沒，『阿牛』鞠躬致歉三次，心中說些什麼，你們猜猜。
『珍泉』礦泉水公司又擴充第四條生產線，『阿牛』洋洋灑灑編列增購設備清單，提送總務部門辦理採購，並指定廠牌、規格、形式及報價；總務部主任進行訪價後，發現除了價格偏高外，功能亦比其他廠牌略遜，故將採購案退回生產部請其重新估價，不料『阿牛』卻怒氣沖沖奔至總務部理論，並恐嚇如不依原估價單採購，後果請總務部自行負責；話一出口，轉頭就走，快速向總經理道總務主任的不是，令總務主任被訓了一頓，結果當然按照『阿牛』所編列清單購買。
『李碧君』是業務部一枝花，擔任文書作業工作，追求者眾；『阿牛』挾著生產部主任身份，當然很容易上手，經過幾次約會後，『李碧君』受不了『阿牛』的牛脾氣，開始疏遠，同時喜歡上第四生產線小副主管『楊忠厚』，交往數月論起婚嫁，令『阿牛』憤怒得咬牙切齒。報復是『阿牛』一貫本性與作風，依資歷，『楊忠厚』本該由副主管升任為主管，但在『阿牛』用盡心機、百般阻撓下，留原職至今。
誠如三姑六婆所言，『阿牛』只是一台標示60馬力而功能僅有一半的馬達，在專業領域不足又好大喜功、不願認錯下，以硬拗的牛脾氣領導，同仁不滿情緒日漸升高，但都敢怒不敢言；每逢重大決策，只要是部屬提議，無論是多好的意見，都不會被採納，因為『阿牛』深怕別人比他強，就這樣，造成公司無形損失，難以估計。
副總經理跳槽至其他公司，在總經理強力推薦下，獲董事會通過由『阿牛』升任；接到派令當天，『阿牛』在台北某知名餐廳席開十餘桌慶祝，得意之情表現得淋漓盡致，致詞時，脫口而出，今天升任為副總經理，期望來日能高登總經理寶座，令現任總經理好不尷尬。
所謂風水輪流轉，現任總經理因為犯案在身，由董事會移送法辦，總經理一職，董事會決議由總務主任高升，『阿牛』傻眼了，內心竄起一股莫明恐懼。
筆著當初任『珍泉』礦泉水公司業務部主任，眼見『阿牛』的所作所為令同仁不滿；同樣是金門人，人不親土親，所以也曾稍為點破，但『阿牛』始終無法頓悟；想起『阿牛』的大嫂曾經講過，四兄弟中『阿牛』居老四，少老三12歲，自幼母親溺愛有加，投其所好，造成唯我獨尊偏差的人格特質；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本人亦理解忠言逆耳、良藥苦口，也不便再多言。
喜宴中喝了一些酒，有點微醺，但躺在床上，始終無法闔眼，輾轉難眠，腦海中迴繞著『台生』詳細述說『阿牛』的近況，雖然離開『珍泉』公司已長達十載，『阿牛』的名字也幾乎遺忘，但今夜再度提起，往事一幕慕清晰浮現眼前，念在同鄉及三十年同仁情誼，我想，明天應該赴台一趟，探望一下『阿牛』，祝福他奇蹟般早日康復，如願高登總經理寶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