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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讀到了嗎﹖

發布日期:
作者: 妍音。
點閱率:806

 入佛寺,滿心清淨,塵緣種種,自然在入山門時便放下。
你喜愛山中的靜謐,你喜愛梵唄海潮音,純然只是喜愛。
之前,你對法會完全沒有概念,儘管你聽人說起多次,甚至姊姊熱衷參加各類法會,你始終只在錢財上隨喜,禮拜的殊勝則從未親聆。
去秋,你終於掀開水陸法會幕帳。初始,純粹只是試試水溫。
如果溫度是屬於你的範疇,或許自會沉浸其中。倘若不是適合你的溫度呢?你不曾想過將會怎樣,你,並未預設框架。
你咀嚼著「菩薩清涼月,常遊畢竟空;眾生塵垢盡,菩提月現中。」
然後,怯怯的,你上了山。
儀式對你而言,向來有繁複的距離,你禮敬,但也畏於推那門扇,因此藩籬一直便在心中。
 報到時你被龐大的信眾人數震懾了,你從來沒想過水陸法會是如此的盛況空前。於是你猜測,法會或許有其令人著迷處?或者許多人企盼的是,由法會中找到救贖的出口?
那麼,你呢?
法會之於你,怎般的心眼看待?
你一向心思單純,凡事不作多想,既然答應家人上山來了,便是將自己安身其中,至於適不適應、歡不歡喜,豈是方才領了名牌,按圖索驥尋向禪堂雲水一寮的你,便能有所想法的?
你只知心裡悄悄有一念,那便是人數如此之多,法會進行將如何靜中虔敬?
你揣度,所謂的秩序,將會以何種面貌出現。
乘了電梯上了樓,一個寮區數十人同住,一人一席床褥的就寢區域,你怔住了,有那麼幾秒的時間,你預想了夜裡幾人竊竊私語的情景,究竟會是麻雀喜於相聚?還是各類蟲兒唧唧互通有無?
而後你瞭然了,人多處安枕眠夢是極其奢華之想。當你抱定了夜裡將無眠之想後,反而有了置於死地而後生的瀟灑。
又如何?寮內眾多道友,都將於此中比肩躺臥數日,若他人能安於有雜音的寮區,你豈不能?
若你不能,是他人緣故?或是自己心無能安住一顆躁心?想來,只是掛單就寢一事,便已啟開自己該參的人生之道,也為自己方才那一絲絲的不悅,起了愧懺之念。
啊,原來法會也是修行,並且就從安單這一剎那開始。那麼,此後八日每枝香別的誦經禮懺,絕不會僅僅只在誦讚經文,或超薦往者祈福今人而已,更深的意義,應是在於儀式之後,類同於念佛抄經禪坐的自我修正的提升。
 有了覺知,心下豁然。
只那須臾間的轉念,當下你接受了將有八日掛單雲水一寮,與眾多不識道友同寮共修,修的是最日常最平凡的眠睡與漱洗之事。於是你快速選定依牆的床位,妥置行李,便出了寮區。臨掩寮區木門時,你回眸再望一眼,你不再多想,此後八天七夜,不知夜來有否八萬四千偈?更不知每個夜寐後的明日,如何舉似人?
突然你嗅得禪味,不覺仰望藍得透明的潔淨天空,天似也向你題了一首無聲偈,於是你抿嘴莞爾。
禪,果真在每一個生活瞬間。
你垂下頭來感恩,感謝雲水寮的安單因緣,感謝促成你上山的家人,感謝這一生父母所給的生命與栽培。
禪堂就在一牆之隔處,或許,幾夜之後,能夠領受更多禪機,一如你所欽羨的宋朝蘇大學士,生活中處處都能嗅得禪趣。
當下你的心轉為輕靈,步出禪堂所在的建築,迎面清風徐徐,花台上的桂花尚未結苞,但你似已在空氣中嗅得桂花特有的淡淡香氣。慢慢踱步,山寺裡何須急躁,殿在佛在師父也在,法會該啟始時自會啟始。你篤定的踏下階梯,由大雄寶殿後側經過,一切依舊,仍是你走過無數次的丹墀,仍有你時時見到的花樹,唯是此次多了法會壇口設置。
你沿著迴廊走,灑淨香別未到,長廊裡已滿是人潮,你由東禪走到西淨,心淡定。你想,灑淨過後,你心上塵垢亦將滌去,此後或許將更清明。你以眼力逡巡成佛大道兩側草坪,窺探還有否空位,但這時扁柏處處掩蔽,你的眼睛再如何勉力強睜,成佛大道與兩側草坪都是早到的道友,想來再無空位了。
你無憾,人生事本有先來後到。
一垂眼,臨眸便是近西淨長廊扁柏下方的小紫花,向著你開得燦爛,人聲再鼎沸,花自開著,你終於明白,「一痕春水一條煙,化化生生各自然。」(明、陳獻章)
你向是嗜靜,不喜人潮,最終你選定依牆的塑膠椅。才坐定,還在著不著海青裡洄游,突然你看到一些信眾匆匆而來,你以為騷動是灑淨將開始,仔細一看,你發現那些剛自眼前飄過的海青,綴滿了水珠。
啊,原來下雨了。
你還在想,灑淨之前,上天便降下一場雨,這可怎樣解讀?
因緣不巧?普降甘霖?是的,是天降甘霖。
念頭一轉,你明白了,原來,上天在儀式之前,先為參加法會的信眾灑了淨,天地自有自然洗滌污穢的時機與方式,如此看待,便能不對這突然落下的雨心生怨懟,也不會對臨時換了室內場地,異於原先設定的人人皆得主法和尚灑淨的方式惋惜。
禪機,就在這每一個或小或大的轉變中。
你問自己,讀到了嗎?
 那晚灑淨法會結束,數以千計的信眾井然有序回到各寮區。
比起寮區在山下的信眾相比,安單在禪堂,即使是前所未有數十人共一寮的經驗,你突然感到無比幸運,因為這一來一去,省卻多少時間啊!
「秋到任他林葉落,春來從你樹開花;三界橫眠閒無事,明月清風是我家。」
你想起寒山大師的詩,你我他,原是這般趣味,四季運行是自然,行住坐臥又為何要矯情?放開他,人多處,更能見出心下一點功夫。
如何不擾眾,是要修習的目標,除此之外,如何屏住六根,尤其要令耳根於雜話中清淨,也考驗著自己的定功。
入佛寺,重要的是,不擾眾,而不被人擾,其實也是一門艱深功課。
晚間淨身過後,上了上鋪你的床區,鄰床師姊問你,拜內壇嗎?你回話道,上山之前已向自己承諾,要圓滿梁皇寶懺。
其實對於梁皇寶懺你所知有限,之前你更未曾禮拜過,你只知梁皇寶懺乃是懺中之懺,素有懺王之稱,再多一點,也不過是知道,梁皇寶懺乃南朝梁武帝為皇后郗氏所集的。
這個緣起,是在皇后郗氏往生數月後,有一日晚間梁武帝正要就寢時,聽聞寢宮外有騷亂聲音,於是推出宮門一看,竟是一條睜大眼睛望著他的大蟒蛇。當下梁武帝大為驚慌,不知如何是好,但還是力求鎮定對蟒蛇說:「朕的宮殿森嚴,不是蛇類所處之地,想來你必定是妖孽。」梁武帝沒想到蛇竟開口對他說話:「我是你的皇后郗氏,只因生前性喜爭寵,常懷瞋心與嫉妒心,心性歹毒,損人害物,死後才會墮為蛇身。現在沒有食物可吃,又沒有洞穴可以棲身,而且身上每一片鱗甲都被許多蟲子咬囁,痛苦不堪。臣妾感念皇上平日厚愛,才敢貿然在您面前顯現醜陋形貌,只是希望能祈求一些功德,好脫離蟒蛇之身。」蟒蛇說完之後就不見蹤影。
梁武帝將這個情形告訴誌公禪師,禪師回答武帝:「必須禮佛懺悔才能洗滌罪業。」武帝於是請誌公禪師摘錄佛經裡佛的名號,依佛經撰寫懺悔文,總共寫成十卷。
之後梁武帝依照誌公禪師寫成的懺本為皇后禮拜懺悔。有一日,武帝拜懺後突然聞到滿室異香,久久不散。武帝抬起頭來,看見一人儀容端莊對他說:「我是蟒蛇的後身,承蒙皇上為我作功德,現在已經超生忉利天,今天特地前來致謝。」話一說完就不見了。
梁皇寶懺就這麼從梁朝流傳迄今,已一千餘年,總說禮拜此懺無比殊勝。人們若能依此懺文虔誠禮拜、慚愧懺悔,並檢討改過,以慈悲、智慧的法水洗淨罪愆,必能得佛陀慈光加被,不但業障消除,亦能增長善根,終致身心清淨,平安吉祥。
梁皇寶懺懺文如何,你從來不知,但你尚未上山時,聽聞家人說過,總在誦至每卷末出懺後的贊「解了冤,懺了罪」那處熱淚盈眶。你不知為何,因此而神往了這部梁皇寶懺,早與家人斬釘截鐵說過,這一期水陸法會就是要進大壇禮拜梁皇寶懺,家人特別提醒你,梁皇寶懺總共十卷,整部要圓滿前後共要二十枝香,不是易行之事。
彼時,你未作多想,只是一念在禮拜梁皇寶懺,你心裡篤定,自己必能自第一卷始至第十卷終,圓滿完成。你想著,有願就有力;你想著,心想事成。你想著,堅持有種無形的美麗。
法會啟始日你其實感冒尚未痊癒,面對即將展開的八日法會會期,你不憂不愁不懼不畏,你只是在心裡向諸佛菩薩祈求,助你圓滿梁皇寶懺的禮拜。
與師姊互道晚安後,你欲入眠,然而寮區果然宛如千江水,來去湧動,你輾轉反側,恍惚中似是睡去,卻在某師姊驚夢囈語間醒轉。你的心脈在那瞬間被震懾了,你兀自想著,但你不知實際,昏暗靜寂的寮房,是許多同來參加法會的道友八日安住之處,除了這個,還有沒有其他?
你轉念,不再讓這無謂的念頭迴繞意識田中,可在你才翻身要再入眠,那師姊又一次嚷叫,你心彈跳,她似在驅逐,驅逐什麼?
「世事如舟掛短篷,或移西岸或移東;幾回缺月還圓月,數陣南風又北風。
歲久人無千日好,春深花有幾時紅;是非入耳君須忍,半作癡呆半作聾。」(明 唐寅)
秋末的夜幾許清冷,你恍然有悟,但你也懂念頭該就此打住。和平共處,豈只是雲水一寮這許許多多來自島內各地信眾?若再有其他,依然包容,只因法會經懺功德殊勝,大家同霑法益便了  前夜睡下時,你手機定了鬧鐘,打算五時起床,漱洗後緩步下樓,到大壇該也是五時半,不致太早,也不會遲了。
但寅時中即有老菩薩早覺了,鬧鐘派不上用場,取消後,以最快速度完成該完成的漱洗動作,更衣後便出了禪堂雲水一寮,踩踏階梯下了樓,出了整座殿,清晨的風猶帶冰涼水氣,你交疊手臂環抱,企圖挽留最後一絲溫暖。
這時,你突然靈光一閃,冷涼與溫暖,那感受來自於心,不是胸前交疊的雙手啊!「一路通時路路通,誰分南北與西東;春風不管鄉談別,到處桃紅似舊紅。」(楚石梵琦)
笑一笑,你放下手臂,任由身體兩側擺動,周圍的空氣,沒比前一時涼,當然也沒加熱起來。
下了階梯穿過大雄寶殿右側迴廊,接上西淨長廊,你習慣這條長廊,喜歡走在其間的感覺,你知道盡頭是另一處的開始。到了盡頭,再下幾級階梯,便是寶橋外的斜坡,右側大樹上有師父們掛著的小鐵盤,盤子裡會放著食物,讓林間的鳥兒和被喚作「滿弟」的松鼠食用。慈悲,豈只對人,對這些小動物們,師父們給予更多的慈悲。
但在天色還墨沉沉的清晨五時多,林子是靜寂的,你想著松鼠與鳥兒,都還在牠們的眠夢中吧!
然後你繼續走著,紅塵裡你極少如此清晨便在屋外走動,這樣的體驗給了你新的感受,這個感受是自心清新如清晨的空氣,你完全不作他想,只是老實走路,那麼,十五分鐘或是二十分鐘,完全不是你所在意的問題,因為在你心裡,時間已非時間,踩踏也只是左右兩足的律動。
因為清晨朝露的浸透,將要進大壇禮拜梁皇寶懺的第一支香別之前,你整個身心已然感到清淨,不躁動,平靜候在拜墊處。
排班入殿,等候時,心無雜念,只縈迴著憨山德清詩偈「空山寂寂絕諸緣,不學諸方五味禪;參者不須向上求,但能放下自天然。」
第一支香啟始的引罄響起,大眾對面站迎接主法法師入殿,瞬間你安於那肅穆莊嚴氛圍,紅塵裡幾曾有這般典雅端莊時?你想著,今人講求自我,動輒高聲吶喊人權,卻是在自利之間,顯露了自私醜態。若塵世中人人以臨法會的敬謹恭慎,事事以誦經禮懺的排序推衍,該是處處能生和諧,時時能得兼容並蓄。
寶懺禮誦,一枝香再過一枝香,你思及舊日、家人親友,省悟到過去歲月裡,人我互動中負了人、怪了人、欠了人,點點滴滴,你都在佛前懺悔禮拜,願將拜懺功德迴向給法界眾生、諸親友,但求在你懺了罪的同時,也解了此生,或無始劫以來知與不知中結下的冤。
十一月秋日的鋒面不暖,晨起風如利刃,拂過頸後常如刀削一般。冷冷的風,追著你的腳步,在每一個尋級而上及下階而去,如來殿前的丹墀、東禪西淨的迴廊、華藏玄門,你走過瑟縮著脖頸,可也有同參道友,是精神奕奕,兼滿口感應見證與指導。不經意回眸瞥一眼,你心裡多的是不以為然,再向前凝睇了本師釋迦牟尼佛,你在大佛微微笑意裡,看見自己不夠寬厚的心。你定定向著佛陀合十問訊,在祂的垂眼裡,你與祂所看入的多少人間事一般,祂仍是如一的靜默不語,如一的微笑面對。
忍不住你也笑了,微微牽動的唇角,你明白,自己該懺愧的是什麼。如何心平氣和面對每一個生活中所遇之人?如何笑看每一件身邊發生之事?而這不也是修習去貢高、去我慢嗎?
謙卑,不只是文字入了眼便可得。彎得夠深的腰,若非經由一卷卷寶懺誦讀,一次次頂禮跪拜,如何能夠?於是清晨閒步之後,毫不遲疑你站定位排班,就等進大壇禮拜梁皇寶懺。
一日、兩日,禮懺教你心更靜定。
第三日你在禮拜中途,幾次頂禮之際,腦門宛如緊箍了鋼圈一般極度難受,彼時,你想到,難道是個考驗,教你不能圓滿梁皇寶懺的考驗?你忍受著頂禮時的不適,堅定告訴自己,所有的考驗將只是考驗,若你堅持有始有終,你必能貫徹心意,你於是在禮拜的當下祈求諸佛菩薩,護持你平安順利完成整部梁皇寶懺的禮拜。
許是你的心夠誠敬,那日下午各香別那種塞爆頭顱的不適感沒再出現,你因而有通過考驗的釋然感受。然後你有了更深的體會,上午的不適,或許是進階的去高慢?因為這樣的體會,你對於自己安單那日的第一個起心動念感到深深懺愧,因緣際會,才能有雲水寮的同榻共眠,實在不該聯想作麻雀與蟲聲。
終於,你在寶懺卷中便已恍然,儀式,不過是進入情境的一個憑藉,既不神秘,也不拘束,相反地,是擦亮你心裡原有的一面鏡子。
你從此明白,凡事,先觀照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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