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二三榮民系列烽火連天生活難—莊金鎮
聽聞日軍很兇殘,燒殺擄掠心膽寒,莊金鎮七歲那年遇到日本人,害怕被宰切成塊,再也不能回家來;父親如臨大敵,急急帶他上山去躲藏,待在叢林中,不敢露臉、怕被人瞧見。
山下傳來日軍並不壞,發放糖果給小孩,這才放心大膽回家園,嘴巴吃甜甜;但爾後苦澀的日子,與這顆糖無關連……。
生於民國二十年,西浦頭是莊金鎮的家鄉,當日軍來金門,規定男丁要上工,父親被叫去造飛機場,地點沿寧中小及安岐一帶,沒發米糧沒薪餉,生活已捉襟見肘,尚要勞心費力、想方設法填肚皮。
日軍攻打大陸,父親因養一匹白馬,又被強徵當作馬伕去運補,所運之物為子彈;而那時母馬剛生下小馬,不忍小馬挨餓受寒沒母愛,找了與日本人關係甚篤的鄉親幫忙,拜託別讓馬兒分西東,終於如願,父親亦因此不再金門、大陸兩地跑,可以安安穩穩留在家鄉耕農田,守護著家園。
莊金鎮當民防隊員時,依例出操與上課,村公所每人發給槍枝與子彈,交給他們保養與保管,定時檢查有否遵守規定,倘若有違背,指導員會口出穢言、疾言厲色要他們立正站好。除此之外,民防隊員還要協助軍方挖電線溝、戰車壕,準備與匪軍交戰時,以免通信中斷,亦讓國軍有掩蔽之處。
民國三十八年,共軍襲擊西浦頭,莊金鎮與母親和妹妹躲入床鋪底下避難,儘管膽顫心驚,還是被叫去抬傷兵、埋屍首。死傷很慘重,屍身滿山遍野,不是就地掩埋,即是丟入路口的屎坑;而幸運存活的、將他們送到設於頂堡的臨時醫務站。戰爭多傷亡,鄉親上山耕作,聞屍臭、生病多,身上長毒瘡,羞於見人不好看,更不敢張揚。
爾時,規定民防隊員要到碼頭搶灘搬運物資,煤炭、汽油、麵粉、米、油、鹽………等民生用品,在某次的搶灘中,莊金鎮推著沉重的汽油桶,一個不慎、重心不穩,連人帶桶摔進登陸艇裡的底艙,除了皮肉之痛,腳亦扭傷變形,夥伴用高粱酒幫他推拿,他也因傷休息、不必上工。雖然事隔數十年,但舊傷仍未復原,每逢天氣變化腳就痠,仿若氣象播報站。
身在戰地多戰事,遇到砲擊先臥倒,這也是生長在這座島嶼居民的不幸,但為了生活仍要上山去耕作。而人平安,撿砲片,政府每斤五角收廢鐵,他們呼朋引伴到海岸一帶撿拾,彼此都要睜大眼睛,避免遭到彈片割到而受傷;當發覺整顆砲彈時,需要觀其各種形狀以及看看是否尚有炸藥的存在。撿好以後放一堆,再用麻袋或用竹簍盛裝挑回家,稱斤計兩來賣錢。
砲戰期間,囝仔肚餓沒飯吃,村民去豬欄尋豬料,與豬搶食,既無奈又沒尊嚴,這是大時代的悲哀。
時年,二十三歲的莊金鎮與二十一歲的古寧頭女兒李金玉訂婚,並於一年後完婚,男的靦腆、女的嬌羞,不敢正眼瞧對方,低著頭兒看地板。婚後的莊金鎮做泥水工,也受僱於水泥磚工廠,他每天一早到工廠,就開始剷砂子拌水泥,用木板釘模具,然後印出一塊塊水泥磚,待太陽晒乾,就等著人家來買空心磚,層層堆砌去蓋房。
週而復始,他生活有規律,這亦是生在島嶼的鄉親,普遍過的日子。當孩子均成長,自己年事也已大,退了下來,過著晚年的生活;有天上午,他依舊單車輕騎,在每日既有的路線,徜徉自然的景觀,陶醉其間,同時吸收新鮮的空氣,亦達運動的效果。當他騎到一間廟宇的鐵皮屋旁,發現有一個人趴在門檻,立即大喊廟祝來幫忙;當翻身一看,對方四肢已僵硬、臉部無血色。前後沒多久,該獨居老人才向廟祝要茶葉,怎知生死就在一瞬間,想不讓人感嘆也難,他有感而發地呼籲大家,性命要保固,健康就要多照護。
領有榮民就養的他,在民國一○一年四月,因上級查到異常而必須面臨停領的命運,他遺憾辛苦大半輩子,除先前因公受傷,如今又中風,政府怎能對他如此這般地殘忍?
無數大時代的犧牲者,喊冤喊累;而今榮民就養的發燒話題,一而再、再而三地浮上檯面,最辛苦的莫過於走在最前面的第一線組長,除了要耐心聽講、尚要細心解釋,直到他們理解為止,其程序之繁複,可見一斑,而這並非是那些只知道作秀的上級長官能體會得到的。
莊金鎮儉樸過生活,冀望子孫日子都好過,別像他所處的年代,三餐無著落,過著躲砲火的悲慘歲月。如今,無情的時光已走遠,兩岸軍事已不再對峙,小三通的船隻亦已啟航,但願未來是一個無紛無擾的新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