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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與鳥

發布日期:
作者: 魯子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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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已經由床上坐了起來,無聊地正在用遙控器找尋電視機的頻道。許多新聞節目都報導著中國海協會會長即將抵達圓山飯店。可是四周卻不見抗議的人潮,這和四年前的盛況大相逕庭。
他淋浴完裸身由浴室出來後迅速穿好了衣服,然後說他要趕回局子裡簽到。臨走前他不忘在女人的臉頰上親吻了一下,然後掏出幾張千元鈔票對女人說:「這些錢先拿著,家裏現在沒有男人,妳又有小孩要養,處處都要用錢。」
臨走前他望了望窗外陽台屋簷下那隻籠中的藍色候鳥,小聲問著床上半躺的女人:「牠還是躲在籠裡不肯出來?」
女人調小了電視機的聲音並點了點頭。
他已打開了客廳大門,忽然瞄到牆上男主人的遺像,便轉過身禮貌地雙手合十向死者致意,然後就跨出大門搭乘電梯下樓去了。
女主人目送男人下樓後便迅速將大門鎖好。洪建青的遺像仍高掛在廳前靜靜地對著身為前妻的女人微笑。再笑吧!你這個死老猴,這麼多次下來我們也該扯平了。你生前背著我玩女人,現在你屍骨未寒,我也讓你嚐嚐當烏龜的滋味!
耿佩珍這樣想著的同時隨手用遙控器關掉了電視,並褪光衣服一絲不掛地踏入浴室開始淋浴。她看了看臥室牆上的時鐘,心想洗完澡後趕快補個眠,剛才太過激情體力耗損不小,大約再兩個鐘頭上小四的兒子就要放學回到家了。這陣子一直在忙老洪的喪事,現在死者的骨灰已入厝靈塔裡,當寡婦的日子今後遙遙無盡期,與其整天在家坐困愁城,倒不如早點調適自己規劃未來的第二春。她再望了望躺在床上剛才男人給她的數千元紙鈔,繼續在心中說服自己:何況沒有錢的話,我們孤兒寡母要怎樣活下去?
十年前當她嫁給洪建青時,絕沒想到自己會在三十歲時守寡,雖然當時母親一直嫌洪的年紀比自己大上十六歲,但她卻這樣說服母親:洪在小學任教十多年,享有公務人員待遇,生活穩定,比自己那些同年齡只會拉保險或當推銷員的男孩沉穩又有安全感,應該算是不壞的選擇。
其實耿佩珍知道,她的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拋妻棄女和母親店裡的洗頭小妹私奔跑了。所以她一直有潛藏的戀父傾向,而選擇嫁給洪建青多少和這種戀父情結有點必然的關係。
哪知一直到了上個月,她忽然接到警方通知,要她儘速趕到市區某家賓館,因為她先生洪建青在那裡出事了。她到達該處時驚訝地發現,學校的代表們居然已經早一步到達現場。檢察官向耿佩珍解釋說,因為死者身上只搜出了一張工作證,警方只好先通知校方人員趕來處理,透過他們的協助,才查出死者配偶的身份,所以再通知耿趕來認屍。
她終於用蓮蓬頭將全身黏膩的肥皂泡沫沖洗掉了,她將身體擦乾後走出了浴室,疲憊地將身體往床舖上一擲。哼,老洪生前絕不可能只招一次妓,一定夜路走多了才遇到鬼。每次他完事前後一定都和野女人共洗鴛鴦浴,然後才買單走人。我為什麼那麼笨,嫁給一個大我十六歲的老男人不說,還為他生了一個孩子,結果現在丈夫死了,我這個未亡人居然才領那麼一些些撫恤金,我今年才三十歲啊!
那一天她到學校理論,人事室的蔡主任是這樣對她說的:「洪夫人,洪老師在我們學校只有二十年的年資,死時也只有四十六歲,並不符合公務員的退休資格。」
「如果你們填報因公傷亡的話,至少我們家屬還可以領到較多的撫恤金。」當時耿佩珍這樣小聲地向蔡主任懇求。
「洪夫人,那天的情形妳也看到了,現場有警察、檢察官、和法醫。他們都有文字筆錄。如果妳要我對洪老師的死因做不實的陳述,那可是偽造文書啊!」
人事主任看耿佩珍啞口無言地呆立在原處,只好改用同情的口吻安慰她說:「依照現行公務人員的喪葬補助條例,妳還是可以加領到一些補助款和公保的死亡給付。唉,在一般狀況下我們都會給老師填報因公殉職,可是這次洪老師是死於非上班上課時間之外的校外性交易,我們實在愛莫能助。」
後來耿佩珍轉而求助校長。校長是一位年屆退休之齡的小老頭,二十年前當她還在這間小學讀小四的時候,校長當時只是這間小學的教學組長,沒想到二十年後,一切已物換星移人事皆非。
校長露出一臉的關懷卻拐彎抹角地詢問:「其實我們和洪老師同事那麼久,怎麼不知道他有心臟血管方面的問題?」
「我也是婚後才知道他有這方面的家族遺傳,甚至我的孩子也遺傳到了他父親的體質,心臟有先天性的缺陷。」
「什麼,洪順賢的心臟也有問題?他現在讀四年甲班,那以後我們會請導師多留意他的健康狀況。」
「校長,至於我先生的死因是否可以填報……」
「說到死因,洪夫人,洪老師生前有沒有什麼病徵?」
「以前冬天寒流來襲時,他常會心絞痛。四年前我們全家去看阿凡達立體電影,影片放映中他身體不適、緊急送醫,打了好幾瓶點滴急救後才出院。這四年來他一直按時服藥、病情也得到控制,沒想到他一時間居然會起了那個興致……校長,是否可以將死因填報為因公殉職?」
「洪夫人,妳是本校的校友,二十年前還是洪老師導師班的學生,妳的孩子目前又在本校就讀,我這個校長沒有不幫你們的道理。可是人事主任說得對,那天的情況妳也看到了……」
耿佩珍在床上翻來覆去反而睡不著了,剛才被折騰得筋疲力盡,怎麼男人走了後,空虛感卻迎面而來讓她寂寞地無法成眠。她又打開了電視,剛才的頻道顯示往圓山飯店的一路上連一面國旗都沒有。真體貼的政府,處處以客為尊。銀幕裡有接待人員「劈哩啪啦」燃放起鞭炮,耿佩珍趕快將電視調到靜音。不知何時起,她怕起噪音,但喜歡電視銀幕上的畫面,因為動的質感可以讓她覺得生活不至於那麼死寂。
其實當初並不想找他相認,這種丟人現眼的事已夠讓人難為情的了。但辦完丈夫的後事所領到的喪葬補助款已所剩無幾,於是她硬著頭皮回到當初做筆錄的局子裡,去找承辦這個案子的藍小隊長,期望兩人會擦撞出星點火花,以便向老洪扳回一城。
「洪太太,怎麼又回來了?洪先生的喪事處理得怎樣了?」當時藍小隊長很禮貌地請耿佩珍在會客室入座。
她向藍小隊長很簡潔地報告了一下丈夫骨灰安厝的情形後,停了良久才吞吞吐吐地說:「藍隊長,四年前我和我先生聽說警察要取締拿國旗的人,便加入圓山飯店外抗議的人潮,想試探傳聞的真偽。沒想到當我們被捕、帶到警備車上做登記時,我由你胸前的識別證認出了你,但當時我不敢確認你就是他。」
「我是他?哪個他?」藍一鳴好奇地問道。
「沒想到四年後,你會負責到我先生的案件。這些天來經我側面查證你果然就是他。唉,我先生發生了這種事我也不便找你相認,但現在事情已告一個段落。這樣說吧,我曾經算是你的表妹,才小你幾個月。你父親娶了我媽最小的妹妹當繼室時,我們都才十歲,都在讀石雨國小四年甲班,而洪建青,也就是我現在剛死的這個老公,就是我們當時的班導師。有印象了嗎?」
「沒錯,我曾經寄讀過石雨國小,但幾個月不到就轉走了,當時的導師只知道姓洪,全名早就記不得了。原來妳是我後媽的姊姊的女兒。沒錯,印象中我們同班過。那妳後來怎麼會嫁給自己的老師?」
「我高職畢業後和幾位姊姊都在家幫我媽替人做頭髮。兩年後有人來說媒,對象居然就是洪老師。結婚時我二十歲,而洪老師三十六歲了。」
「對了,我後媽,也就是妳的小阿姨,現在還好嗎?」
「說來話長,她去年才剛回台,但精神出了問題。至於我母親,她在我結婚的數年後死於腫瘤,我家的理容院現在由我幾位姊姊在經營。說說你吧,你成家了沒?」
「我前年結的婚,但不幸去年孩子小鳩出生後沒多久就夭折了,我老婆還因此得了憂鬱症。對了,我帶妳來看我養的這隻鳥。」藍隊長說著就將自己辦公桌上一角的紅色鳥籠指給耿看。
「沒錯,籠裡有一隻藍色的小鳥,牠好像不很活潑。」
「而且籠子的門也沒關。」藍補充道。
「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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