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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鄉~酒更香

發布日期:
作者: 北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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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金門,戰地女兒的身分,在朋友和同學眼中,多了些神秘色彩,也成了大家關注的焦點,因為戰地政務的關係,交通不便,通訊短缺,資訊封閉,要不是拜「823砲戰」和「古寧頭」兩次光榮戰役,金門打開了知名度,否則懸浮海外小島,真要讓他們視為荒島!
當都市孩子碰到從鄉下來的土包子,他們有無盡的好奇,問不完的話題,例如考試加分、水鬼問題、娶金門女孩的種種制約和傳說,有些問題還是我聞所未聞的事情呢!也許是自己太單純,也許是真有其事,也許是以訛傳訛,反正金門人總能成為焦點,尤其身在高粱島,享譽國際的高粱酒更是備受矚目,人人以為妳有戰地女兵的堅強和剽悍,更有千杯不醉的酒量,孰知,那昂貴的高粱酒,並不是貧民農家女飲用得起的,那濃烈的嗆辣味也不是人人都喜歡的啊!
童年階段,父親下田返家,用餐時會小酌一番,喝得起的也只是便宜的米酒,高粱酒~我不曾見著,開始有高粱酒的記憶,那是懂事時,爺爺廳堂供桌上那瓶推拿用酒,每當行軍出操的軍人扭傷腿腳時,由同伴攙扶前來求助的傷兵,當腫脹如「麵龜」的腳出現在三合院,曾在廈門學過推拿的爺爺,一直是來者不拒,立刻取來高粱酒,蹲下身為求助者推拿,從不收取分文,或嫌棄士兵腳髒、腳臭,推拿時,傷者的哀號聲,扭曲的面容我常常遇見,爺爺常常一邊推拿,一邊安撫鼓勵,腫脹的腳經過爺爺的一雙手,以及高粱酒的幫忙,適時解決前線醫療欠缺的困境,爺爺的善行在當時村里是出了名的,每當康復後的士兵前來答謝時,爺爺對送禮是堅決反對的,偶而,當高粱酒用罄,他才會客氣的收下高粱禮,作為往後無數次地推拿用酒,真所謂取之於人、用之於人,但是爺爺還是客氣再客氣,推辭再推辭,直到拗不過對方,才勉強收下,彷彿受到別人多大恩惠似的,我想:如果不是當時生活絕對的困頓,爺爺是連一瓶高粱酒也不會收受的。
上了小學,冬日裡,在蚵寮剝海蚵是一件苦差事,卻是家中所有女人年年必須進行的生活模式,當十度以下的低溫來襲,裹著棉布的手指浸泡在溼冷的鹹水中,冷風從草寮的縫隙鑽了進來,一家人守著四方桌,一個個剝著蚵,那是多麼刻骨銘心的記憶,爺爺常常守在家與草寮間,適時為我們帶來溫暖,他老人家將煮沸的水用鐵罐裝來,一次又一次讓我們蘸熱手指;泡來熱騰騰的麵茶,一口一口輪流餵著媳婦和孫女;偶而,茶杯斟滿高粱酒,讓每人啜飲一小口,嗆辣的感覺入喉,暖意順著喉嚨流竄全身,身體立刻暖和了起來,這是我對高粱酒的第一印象,難喝卻溫暖,也有爺爺滿滿的愛,所以對它的印象是好的。
從不喝酒的我,高粱酒只是寒冬啜飲暖身的救命酒,更不知何謂酒量,但興許是骨血中有父親的遺傳,高中那一年,我終於知道自己是能喝酒的。國中二年級,大哥當了我的導師,學校許多老師也是大哥的同學,高中時,大哥完成終身大事,宴客時家中來了許多賀客,其中不乏我的老師,新郎敵不過大家的勸酒,也許是有了酒意,也許是盛情難卻,嚴謹的哥哥竟然開口要我代勞,礙於亦師亦兄的身分,我也不敢違逆,在眾多老師的鼓譟下,我竟是高粱酒一杯接著一杯,後來,只覺得臉發燙、身體熱、頭昏昏的,卻也沒有任何不適和副作用,在當時,這段小插曲還在學校老師間大大宣騰了一小陣子,他們都說:「有其兄必有其妹。」殊不知我內心有多尷尬,那陣子,在學校碰到老師頭總是低得不能再低了,這是飲酒真正的初體驗,但,我還是沒有愛上高粱酒。
高中之前,從沒離開過家,隨著兄姊出了社會,能幫助家計了,家中經濟慢慢改善,父親不改小酌的習慣,但是已經由米酒升級為高粱酒了,家中碗櫥內總有幾瓶開封或未開封的高粱酒,瓶身有黃的、透明的,聽說有等級之分,但我也從來沒有弄清楚過。記憶中,一年四季,爺爺睡前都會小飲一杯,說是幫助氣血循環,有助於睡眠,更能延年益壽,這一點從爺爺身上完全得到證明,高齡91歲的爺爺身體很硬朗,健步如飛的,這除了歸功爺爺個性的豁達外,高粱酒應該是大功臣吧!可是有一回,父親參加村裡喜宴返家,不知何緣故喝到醉醺醺的,又吐又哭的,著實把家人嚇壞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父親哭,恐懼不已,所以對高粱酒有了負面的印象,從此,不曾再沾過酒。
婚後,過年過節,隨著外子返回南部的婆家,曾經到過金門服役的外子,對金門是極其懷念,而且印象極佳,金門高粱成了年節送禮必備的伴手禮,況且有我這位金門媳婦,贈送高粱酒就更是名正言順了。家中祖父、叔伯們喜愛在年節家聚時飲上幾杯,我們的高粱酒是他們的最愛,算是送禮送到心坎裡了,只是,那些不飲酒的姑姑嬸嬸們不知作何想法,長輩們以為金門人就是會喝酒,我在盛情難卻下總也回敬幾杯,因此,家中女輩們就屬我最得寵,原來夫家既保守又傳統,男尊女卑的觀念還存在著,在我未入門前,盛大節日宴會時,男女是不同桌用餐的,需等待家中男人用過餐,女人方可上桌,而我,每次回祖父家,總是被邀往長輩桌共餐,外子常笑我破了他們家的傳統,我也戲謔的回答:「我是功德一件啊!什麼年代了?還這麼守舊。」我想:姑姑嬸嬸們也會感謝我吧!我驕傲的想:我的好人緣一來要感謝父母的家教,二來真該感謝金門高粱酒,多年來,夫家長輩漸漸凋零,飲酒機會少了,但是我們仍然不改送禮的習慣,因為它已經是酒類的正字標記了!
除此之外,不喜喝酒的我,高粱酒對我是絕緣體,每每在友朋聚會的場合,大家總愛以金門人就該會喝酒的既有印象來看我,我愛開玩笑的跟大家誇口:「金門缺水,嬰兒時都是用高粱酒泡牛奶的,所以酒量是從小訓練的啦!小時候喝多了,現今都戒啦!」朋友聽得瞠目結舌,有些還當真呢!哪知那個困頓的年代,何來奶粉呢?時代背景的不同,當然會有認知上的落差,旅居台灣數十載,每當返回家鄉,飛機才落地,踏出尚義機場,空氣中散發著濃濃的高粱酒香,家的味道永遠都在。儘管不懂得品酒,也不習慣飲酒,高粱酒卻是家鄉的印記,裡面蘊藏著我溫暖的記憶,那裡有我成長的故事,有我酸甜苦辣的成長記憶,香醇、回甘、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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