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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玉

發布日期:
作者: 蒔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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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公園裡,彩玉坐在石椅上看著不遠處跳土風舞的人群,他們年齡大約跟自己相仿,卻都一身是勁,活得精采自在,彩玉看得出神,一旁輪椅上的胡老太太:「起來走走吧。」
大部份時間胡老太太都坐在輪椅上,不肯輕易走動,難得她想走走,彩玉忙拿起吊掛在輪椅後的手杖遞給老太太,然後扶起老太太慢慢走向草坪。
胡老太太八十好幾了,身子一向硬朗,但是腳力不行,尤其上月不慎跌了一跤,雖沒大礙,但此後走路更吃力,也就更懶得走動了。
在草坪繞了幾圈後,運動的人潮漸散,彩玉問老太太:「早餐想吃什麼?咱們路上順便買了回家吃。」
「想吃菜瓜糜,妳昨天不是買了菜瓜?」老太太牙口不好,一向喜歡吃粥,地瓜粥、豇豆粥或高麗菜粥等,各種蔬菜粥都是老太太的日常主食,除了地瓜粥有現成可買,其他就得自己做了,所以平日彩玉都會買些適合熬粥的蔬菜備著。
彩玉不記得侍候老太太多少年了,真要算,那可得從她嫁作人婦那天算起了。
十九歲那年,她在媒妁之言下,從了父母之命結婚,結婚時丈夫阿誠還在當兵,趁部隊放假,匆匆行了婚禮後就趕回營區了,直到丈夫退伍回家,他們夫妻二人見面的次數還真寥寥可數。
還好公婆都是純樸古意的人,待她極為寬厚,即使丈夫不在,她也不覺有什麼缺憾。平日除了家務,閒暇時彩玉會到工廠拿些手工回家賺外快,有時鎮上工地缺女工,她也會去做一些搬搬磁磚,或是拌拌水泥等粗活,這是極耗體力的工作,但工資相對優渥,雖然婆婆並不贊同她去做,但她有自己的想法,她想攢點錢,幫阿誠退伍後做個小生意或什麼都成。
彩玉清楚記得丈夫退伍那天,她心中頗有幾分忐忑,以後的日子完全不同了吧?他們會養幾個孩子,白天阿誠上班,她操持家務,孩子不聽話時,她也會像阿母那般,拿著籐條追著滿院子跑,邊還要罵:「猴囝仔」,這樣的生活,平凡而幸福。
暗夜裡,她的心也像客廳裡鐘擺一般,從這頭擺到那頭,思潮一波又一波,幾乎一夜沒睡,天剛魚肚白,她便到廚房去料理婆婆昨天早已備好,阿誠平時愛吃的菜,一道道仔細調理,還特地殺了隻後院養著的大公雞,牠早上還喔喔啼著呢。
當她把公雞剁塊擺好盤,阿誠也剛好進了門,不過他身邊多了個人,阿誠跟公公說:「阿爸,這是我女朋友,我真正尬意的人。」
客廳裡原本熱鬧的氣氛剎時凝結,對這出人意表的事,大家一時都很難接受,紛紛把眼光移向剛忙完廚房,才回房換了身新洋裝,正一腳跨進客廳的彩玉。
突來的衝擊讓彩玉失去反應能力,只能呆呆看著那個幾許陌生的丈夫,和他帶回來的女人,她突然想起餐桌上那隻雞。
「你講什麼肖話。」阿誠一番話氣得公公暴跳如雷,轉身拿起牆上掛著的雞毛撢子,反手一抽,直接打在阿誠手臂上:「你忘了你是有某的人嗎?」
「那是你作的主,我沒有尬意。」阿誠一邊撫著臂上傷痕一邊說著,從進家門到現在,他始終沒看彩玉一眼。
阿誠一句話比公公的雞毛撢子更狠,下手更重,痛得彩玉連淚都忘了流。
她不知後來公公怎麼處理這事,只聽說公公告訴那個女子:「我只認彩玉這個媳婦。」
倒是婆婆幾次告訴她:「查甫郎一時放蕩,不必太在意,你阿爸有警告阿誠了,以後伊不敢了。」
她不知是公公的警告生了效,或是真如婆婆說的,阿誠只是一時糊塗。以後的日子,她和阿誠和尋常夫妻一般,沒特別親暱,也不致太過生疏,有時她會想:「阿誠會恨她嗎?」有時更貪心的想:「這幾年他有愛我了嗎?」這些話都只能存在心中,問不出口,也找不到答案。
退伍後阿誠在鎮上一家小公司做了幾年事,職位一直不高不低,他常嫌這薪水吃不飽餓不死,想出去闖闖,彩玉總勸他:「平安就好,阿爸年紀大了,你在家裡可以幫忙看頭看尾。」
婆婆也說:「在家日日好,出外迢迢難。」無奈幾人的勸都攔不了阿誠野馬似的心,彩玉幾次見他在夜裡獨坐在院子裡,悶悶吐著煙圈,黑暗中她看不見阿誠臉上的表情,只有手上那一點點星火明滅著,看著那點微光,彩玉有種預感,他終究是要走的。
沒多久阿誠就跟朋友到大陸去了,他說他要去「闖天下」。
彩玉不知阿誠的天下是什麼,她沒多問,想來阿誠也不會告訴她,長久以來一向如此,丈夫在態度上待她一逕不慍不火,但從不和她說心裡話,有時多問個二句,總換來一句「妳不懂」。
或許她真的不懂,她懂的只是照顧孩子,侍奉公婆,這些份內事在阿誠眼中都是不值一文錢的,「阿誠心裡大概認為我只是個無知的村婦吧!」彩玉有時會這麼自我怨嘆。
阿誠去了大陸後,大半年才回來一次,平時只偶而來個電話,至於他在做些什麼、順利與否完全不提,家裡經濟全靠平日積蓄,和彩玉打些零工支應,日子過得並不輕鬆,尤其公公那時身體已大不如前,醫藥費是筆很大的開銷,這些情形阿誠不是不知,但他不吭聲,彩玉也不會去跟阿誠伸手要錢,一切兒子該挑的重擔她一肩扛起。
日子慢慢熬,一天一天,彩玉相信總有一天會熬出頭的。
熬出頭的是阿誠。
不知是趕上了時機,或是阿誠果真有些真功夫,在大陸打拚幾年後,阿誠回家過年時,衣著光鮮,出手闊綽,那氣勢,明眼人都知他發了。
丈夫發達了,彩玉並沒有跟著沾光,她仍是一個人守著家,唯一的不同是經濟不再那麼拮据,阿誠還算有良心,每隔一段時間會給她一筆相當充裕的家用,有時打電話回來,除了問問家裡人近況,也會附帶問一句:「錢夠不夠。」
有這句話就夠了,彩玉並不貪心,她想著:「阿誠不是嘴甜的人,不會說些體貼話,他關心家用就表示關心這個家,也關心她了。」雖然阿誠從不問她好不好,她還是很知足。
中秋節前幾天,阿誠說會回來住幾天,月圓人圓的日子,彩玉喜孜孜準備著過節。
阿誠這次回來跟以前稍稍不同,除了對母親孩子特別周到,對彩玉態度也熱絡了點。過完節隔天,孩子上學去了,婆婆也到街坊串門子,阿誠到廚房找她,彩玉鍋裡正煎著魚,是阿誠愛吃的乾煎虱目魚,她對阿誠說:「這裡油煙多,你別過來。」
「沒關係。」阿誠搭訕般說:「這幾年妳過得怎麼樣?」
彩玉對這樣的問話有點不解,不知阿誠問這話的意思,只好實話實說:「就是過日子嘛。」
阿誠其實也不是真想知道她好不好,只是起個頭,聽彩玉這麼回答一時倒不知怎麼接,停了一會兒才吞吞吐吐說:「我在大陸,事業做得不錯,一些應酬場面,有時需要個女主人。」
彩玉聽這話頭,難道是要接她去大陸嗎?她下意識的看看自己,粗腳大蹄,長年操持家務的手龜裂粗糙,她一個鄉下人,怎麼去應付那種場面呢?想著就心虛,於是訥訥的說:「那款場面,我怕應付不來。」
阿誠笑笑:「我知道妳不行,不會勉強妳去。」說著清清喉嚨,接下去:「我在那裡有人幫我啦。」
彩玉抬頭看看阿誠,不知他這話什麼意思。
阿誠看她彷彿沒會過意來,索性挑明了說:「妳若答應離緣,條件隨在妳開。」
世界好像在這時突然靜止般,只剩灶裡的餘燼還在微微喘息,和那永遠拴不緊的水龍頭滴滴答答聲,日夜涓滴不停,終於在水槽上留下了淺淺渦痕。
彩玉轉身死命扭緊水龍頭,人心怎會比石頭硬呢?她想起阿誠退伍那天,搖搖頭:「這麼多年了,原來你還是在嫌我。」
「話不是這麼說啦,妳也知我對妳沒感情。」阿誠說。
阿誠的心她怎麼也摸不透,這幾年夫妻,雖說不是夫唱婦隨,至少她任勞任怨,妻子的工作一樣沒少做過,如今一句話切斷一切情份,怎會讓人甘心。
現在沒有公公幫她撐腰了,婆婆也不可能像當年公公那樣棒打不肖子,但是態度明確:「這幾年我和彩玉艱苦、歡喜攏作伙,我要媳婦不要兒子。」
婆婆一席重話原以為阿誠會就此打消念頭,誰知他鐵了心,說:「我是好好商量,要不然告上法院,妳不答應也不行。」
「你要告我什麼?就是去法院我也不怕。」彩玉第一次這麼大聲對阿誠說話,為自己這幾年的委屈出一口氣。
「妳不懂啦,當年我娶妳時還在當兵,沒長官同意,這款的婚姻是無效的。」阿誠說得理直氣壯。
彩玉聽得更是火冒三丈:「我是你明媒正娶的某,拜過祖先,請過客的,厝邊頭尾大家都可以做證。」
「娶某父母作主就可以了,還要長官同意,你講的是那一國的法律啊?」婆婆出聲幫她:「情、理都免顧了嗎?」
果然訴諸法律。法院判決書送達時,彩玉什麼都沒看,雙眼只死命盯著個字:「自始無效」。
自始無效,她的婚姻自始無效,這是什麼世界,這樣的婚姻無效,那世人結婚做什麼?有誰可以告訴她,命運和她開什麼玩笑,她安心認份的當了十幾年胡太太,現在一張判決書就全盤否定了,為什麼她的婚姻要由不相干的人來認定,多麼可笑,彩玉哈哈乾笑了幾聲,眼角滲出幾滴淚水來,她不知為什麼要流這些淚。收到判決書後幾天,阿誠帶著他的女人回來,他對婆婆介紹著:「阿母,伊叫秋絨。」
「阿母。」那個叫秋絨的女子畢恭畢敬喊了聲。
婆婆雙眼望向牆壁,沒看新媳婦一眼,只重複著公公當年那句話:「我只認彩玉這個媳婦。」然後沒名沒姓,冷冷的說:「妳甘不知阿誠是有某的人?」眼光仍是不肯移向秋絨。
「那不算啦,法院都判決了。」秋絨果真和阿誠是天造地設一對,說得毫無愧色。
「彩玉,我也知道這幾年辛苦妳了,既然阿母尬意妳,妳就繼續住這裡照顧阿母。」原來阿誠是存這樣的心。
「我每個月會匯給你一筆錢。」秋絨說著,看來她已掌握經濟大權:「放心,我們不會虧待妳,一定比外傭多。」
彩玉有點不可置信的看看秋絨,再看看阿誠,原來他們已把她打到傭人的角色。多荒唐啊!這是她的家呀,她什麼也沒錯,怎麼人生就被逼到這個境地,連個退路也沒有,這筆帳她跟誰去算。
婆婆氣得把桌上的茶杯一掃:「給我滾出去,不許再踏進這個家門一步。」
此後秋絨果真沒再回來過,婆婆每次提到總是咬著牙說:「那個女人,手長腳長,簡直是隻長腳蜘蛛。」
阿誠大約半年會回來一次,看看孩子和老母親,而她跟阿誠唯一的關連就是每月的匯款,她已經分不清是不是還恨阿誠,怨總是有的,畢竟傷痕還在。
回家的路上,彩玉順便去郵局補了存摺,看著存摺上一行行的數字,每月固定日期、固定金額,同樣一本存摺,以前給的是家用,現在是她的工資。
推著胡老太太繼續往回家的路慢慢走著,沿途一些老鄰居熟稔的招呼著:「運動回來啦?」路旁小發財車上賣菜的老闆笑盈盈問:「胡太太,今天要什麼菜?」
「昨天買的還有呢,明天再看看吧。」彩玉微笑著回答。
日子一如平常,彷彿什麼也不曾發生,她還是住在老房子裡,依舊陪著婆婆、照顧孩子,那一紙判決改變了她的人生,沒改變她的生活。
「我還是胡太太。」彩玉如此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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