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記五則
(一)笑容是寶
我常到早市跟一位六十幾歲的阿桑買魚,她的魚貨既新鮮又價廉,而最最重要的是她每次每次,臉上始終都顯露著快樂知足且和悅的笑容,在在讓我看得甚感舒心愉悅極了。
「阿桑,妳『足好笑神』呢!」我讚嘆的笑言著。
「我從年輕的時候就很愛工作,一工作起來我就覺得全身很有活力,『活著就要動啊!』活力動起來了,我忍不住就覺得足歡喜,一歡喜起來我就足愛笑出聲來喔!喔,想不到我開始有了『看到人就高興的笑出聲來跟人打招呼』的習慣後,嘿!想不到呢!幾十年來我都沒生病ㄟ,就覺得每天在工作中笑得足歡喜足快樂,『賺到錢又賺到人緣又賺到健康呢!』」阿桑勤奮俐落的手處理著我所買的魚貨,臉上漾映著希望與快樂且心滿意足的笑容的說著。
「世間最好ㄟ寶ㄉ是『面愛有笑容』啦!」阿桑上揚的嘴角言說著這「言淺意深」的人間至理。
「天地不可一日無和氣,人心不可一日無喜神;和氣致祥,喜神多瑞。」拎著鮮魚的我,腦海思惟裡不禁竄憶起這經典哲言,讓我觀照深思而吟詠;再吟詠。
(二)麵粉粿
每每看著賣早點的攤位上那一個二十元的蛋餅或是信箱裡那動輒四、五百元高價位的披薩廣告單時,我總無限懷念的跟兒子說它們都比不上我小時候你二舅舅煎給我吃的麵粉粿!
兒時農家生活從沒有任何的零食,三餐能填飽肚子就屬非常不容易了,而「麵粉粿」卻正是深烙我心田,永難忘懷的童年嘴饞止飢時的唯一零嘴。
「阿兄,我腹肚餓!」兒時我總常如此的告訴著二哥。
「好,等一下就好,我煎麵粉粿厚妳吃。」哥哥總如此的回答饑餓嘴饞的我。
只見長我兩歲而高瘦的二哥拿起菜刀將洗淨的高麗菜斜切成細條狀,混入加了水加了蛋的麵粉裡,再灑把味素、鹽巴,全數用竹筷子攪拌均勻後,火已讓木麻黃針葉、白甘蔗葉引燃了,孔再加入細木條後便霹哩啪啦的燒起熊熊烈火,見二哥挖了兩湯杓的乳白色豬油用大煎匙抹在大鼎底上,豬油滋滋滋的熱響著,再見二哥從大碗公裡舀起一大瓢的高麗菜、麵粉、蛋等所混勻的材料放入上的鍋鼎裡以著大煎匙壓平、煎熱了,再翻面過來直到麵粉香傳散開來,餅面已轉為金黃的色澤時;「好了,妳先吃」二哥總將煎好的獨門「翁氏麵粉粿」盛在大碗公裡讓我大塊朵頤、先行飽食。
「醲肥辛甘非真對味,真味只是淡。」老家早拆了,也早早不在了,但童年那口上的鍋鼎裡,二哥用豬油所煎煮的金黃香Q的高麗菜麵粉蛋餅卻一直香熱的盤踞迴蕩在我心頭,那「麵粉粿」是我兒時印記裡,永遠懷念的回憶。
(三)妳是誰啊
寒冬歲末,回了趟鄉下,騎著腳踏車緩緩的看著兒時成長的故鄉,往昔童趣憶事觸境逢緣一一浮現我心田,因而也就愈騎愈慢,愈觀覽張望也就愈入神於一大片的農田綠野中,卻也在不知不覺裡竟被田庄裡一群三、五歲的小囝仔跟蹤了。
待我猛然發現身旁正竄響著這群蘿蔔頭的童稚歡笑聲而回過神來時,一個約略五歲大的小男孩憨笑著問我:「妳在想什麼啊?」
「你們為什麼一直跟著我?」我慈愛般的笑語著。
「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問話卻惹得這五、六個年約三至十歲左右的村童朗朗歡笑開來。
這群童稚真純的孩子竟直跟著我不肯離去,一直騎到都快出村庄出口了,我已經說了不下五次:「回去了,不要再跟了喔!」他們還是騎著他們那三輪小小腳踏車猛跟著我而不肯回去。
「好啦,我要回去了,你們也趕快回家找爸爸媽媽喔!」我笑一笑,揮揮手,再一次的「驅離」著他們。但這群孩子卻張著他們一雙雙明亮的眼珠子笑盈盈的一再跟著我,亦步亦趨著。
「不能再跟嘍,趕快回村莊裡去,乖,聽話喔!」我似嚴師口吻般下最後通碟。
「你是誰啊?」一個乳臭未乾,說話似含顆滷蛋含渾般的小男孩突然開口問著我。
「我啊,我是人啊!」我意語帶著逗趣的口吻回答著。
「哈哈哈哈哈哈…」這群孩子只因我一句「我是人啊!」竟天真活潑而快樂的笑得東倒西歪。
或許小孩兒們覺得我應是他們大家族中的某個姑姑或阿姨或嬸嬸吧!而鄉下裡龐雜的宗族親戚輩份算來倒也不無可能,但我卻不自覺的憶唸起賀知章的《回鄉偶書》:「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四)妹啊!愛啥米?
市集裡有對七十多歲的老夫婦,總一臉樸實親切又和善的莊稼人模樣笑顏著。
每每行經他倆蹲坐小板凳的水果攤前,我總愛對著兩位老人家甜甜的一笑,總愛高聲爽朗的對兩老寒暄著「阿伯、阿姆,透早快樂喔!」
麻布袋就撲鋪在路邊的地面上,兩老果園裡自種的水果就整齊漂亮的層疊其上,時有蓮霧時有荔枝時有芭樂,「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深情共契就在兩人共守這一方小小水果攤裡,各坐張小板凳,一人遞著塑膠袋,一人磅稱著客人挑選的荔枝、找著錢時,口中還關顧著老伴:「你先去市啊內喝一碗四神湯止餓啦,不倘凍到日頭中啦,咱錢要賺,身體嘛愛顧,順煞嘎我捧一碗來。」沒有年輕人的濃愛情語,卻有著生活裡那務實而真切、著實的感人溫馨老伴情。
「妹啊,愛啥米?」老人家每每見著遠遠滿臉盈笑的我一路走過來時總如此的招喚著我。
已走入中年人生風景的我,聽見老人家總「妹啊、妹啊」的叫喚著我時,總總讓我有著滿懷的親切與溫馨的感懷,彷彿自己又回到了兒時童趣裡,父執輩們如往昔時對我的聲聲叫喚。
「妹啊,太足久攏不看到妳?勒不穎啥米?」因早市的採買裡與兩老有了此善緣,老人家的關心問候裡,不禁讓我想著,父親若還在世,真的就似這樸實的老伯啊!而父親與我這兩位忘年之交應該會是很投緣而有著聊不完的田裡農事話題吧!只是因緣聚合總不由人啊!
(五)無常人生
溫婉賢淑的甲老師敵不過血癌的奪命箭,悲涕萬千的訣別了與她情摯恩愛的乙老師。
臨終前,她千叮萬囑的要乙老師幫她好好的照顧年邁的雙親。
乙老師在喪妻之痛裡踐履著對亡妻的承諾,思妻之情卻也日日啃噬著他那傷懷淒寂的心。
豈料,「何以老天總愛如此捉弄人?」
在乙老師悲楚心境時,那原與他交情甚篤的丙老師,竟因一連幾日莫名的高燒不退而檢驗確診為:「淋巴癌!」
病苦醫榻中的丙老師,慌惶悽絕裡,對著摯篤好友乙老師說:「我走了以後,我的孩子就多麻煩你幫我照顧了!」
乙老師,再一次的面臨「死別遺言之囑」,而這一次,竟是同事好友的「託孤之請」!
這雙重的「死別叮囑」,讓人深深感傷著;乙老師,叫他「情何以堪」;怎堪承受啊!
兩年後,丙老師,終終捱不過病魔的折騰跌宕,撒手人寰!
「黃泉路上無老少」。有時,真真想不透,老天啊;您,何以總有若此讓人扼腕悲嘆的人間劇場的安排呢?甲、丙二師,都正值壯年;都正是作育英才的樹人良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