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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小孩高粱情

發布日期:
作者: 吳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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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這孤懸在福建九龍江口外的蕞爾海島,風砂滾滾,土地貧瘠。從一千七百多年前唐朝牧民前來墾殖迄今,島民即依靠歷代相傳的近海漁撈以及耕作農業維持生計,毫無外援,民生困頓。而農業是以種植地瓜、高粱、花生及大小麥等五穀雜糧作為主食來源,又以地瓜為大宗。惟近半世,因時空變遷,高粱深受島民喜愛而大量種植,並轉作更多經濟上的利用。
高粱俗稱「蜀黍」、閩南語叫「蘆黍」,性喜溫熱,是禾科一年生草本植物,含豐富的醣類、蛋白質及各種礦物質等營養成分。金門雨量稀少、氣侯乾旱,適宜高粱種植,所產高粱品質優異,是早期島民三餐的食物,如高粱粥(蘆黍糜)、高粱飯,或年節製作的高粱年糕、高粱紅龜粿及高粱穌等茶點食品。且高粱梗葉除當作燃料外,又可作為農家婦女手工藝品的材料,製作各種高粱提籃容器盛裝物品,或製作高粱掃帚及搭蓋高粱涼棚草屋等諸多用途。
由於近代科技、生技的提升研發,將金門高粱加工發酵,可釀製出多樣醇厚濃郁的金門高粱酒,如58度金門高粱、二鍋頭及各種不同等級(年份)的陳年金門高粱和益壽酒、風濕藥酒等各類藥酒。其酒品嗆而不烈、回味甘香,適量飲用有益健康,不僅國人青睞,選為宴客應酬、送禮饋贈的上等酒品,更是飄香兩岸、聞名世界而行銷全球的頂級白酒,每年產值營收新台幣160億元,是今日金門經濟富裕的主要來源;每年上繳國庫30億元、挹注縣庫70億元,利國利民。
而高粱釀酒後的剩餘酒糟,並可再作農家飼養禽畜的專用飼料,如飼養酒糟牛、酒糟豬。其所生產的豬牛肉,肉質鮮嫩、無汙染、營養成分高,是觀光客來金旅遊品嚐金門風味餐的首選,如牛肉麵、牛肉全餐。而酒糟豬、牛肉更可加工製作牛肉乾、豬肉乾等各種副產品,且廣受消費者的喜愛,在政府的輔導下,列入金門名產,行銷國內外,為金門農民開闢另一條商機,發揮高粱多元利用的附加價值,給農民帶來豐厚財源。
然而,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高粱從種植至收成供作各種原物料之前,必須經由播種、中耕、除草、施肥、防治病蟲害和灌溉,及收成中的收割、脫穗、乾燥等繁複多次的苦力工作始告完成。尤其是收割,高粱成熟期約於農曆七八月,七八月是颱風頻仍的季節,高粱若遭颱風吹倒,不僅影響收割時程,高粱穗淋雨便會發芽腐壞。因此每遇颱風來臨,農家便擔心來不及收割,時有遭受颱風損害之苦;貧瘠年代,島民確是看老天臉色、靠上天庇佑吃飯的。
民國38年兩岸對峙,政府播遷來台,國軍胡璉將軍率兵進駐金門,為期安定社會民心、團結軍民力量、鞏固防務安全,開始重視建立密切軍民關係,與百姓培養良好軍民情感,加強親民愛民服務工作。於是胡璉將軍有鑑農民為颱風來臨搶收高粱所苦,指令部隊每逢高粱收成季節,要主動協助駐地農民收割,因而助民收割高粱便成為國軍部隊為民服務的重要例行任務。
尤其胡璉將軍任金門防衛司令官兼福建省主席期間,更是大力執行國軍愛民政策,指揮部隊全島鋪道路、植樹木、防風保土;振興農業發展,鼓勵農民大量挖水溏、種高粱、優價收購。並於42年在金門舊金城設立「九龍江酒廠」,開發釀造金門高粱酒,供銷地區軍民飲用,節省由台灣進口米酒、五加皮等酒類之外匯支出。進而於45年改制為「金門酒廠」漸次擴大增產,運銷台灣市場,為島民開闢財源,改善民眾生活,期使金門走向安康繁榮之境。
彼時金門駐守十萬大軍,筆者家鄉烈嶼(小金門)上庫村,住家鄰居便駐有一個陸軍後勤班,班長是廣東電白人,為人樂觀和善,熱於助人。因張班長年紀與家叔相近,平時與家叔及鄰居相處融洽,並且學有木工技藝,村人遇有木工需求,都會請其協助,時常熱心為村民修理桌椅等服務,尤其喜歡教小朋友講廣東話和為小朋友說故事,村民都稱他叫「廣東仔班長、張班長」。
那年,酷熱如火的七月,颱風即將來臨,張班長主動帶領土兵協助家叔收割高粱。在家叔授予收割高粱的技巧及張班長的領導下,士兵很快速在颱風來臨前協助收割完成。家祖母為表示對士兵辛勞之謝意,便製作高粱糕及炒花生贈與。此後張班長與家叔更熱絡往來,彼此情感日增,對當年尚是國小學童的筆者疼愛有加,假日常帶筆者去東林逛街及文康中心的國光戲院看電影。
東林是烈嶼唯一商業繁華的鄉村小街,每日街上都有許多休閒逛街、採買購物的阿兵哥。烈嶼國軍文康中心位在西宅村后的龍蟠山麓,內有各類軍辦民營的娛樂業商店,及軍方經營的國光戲院等設施;初期的國光戲院是採用鐵皮簡易搭建而成,是烈嶼守備部隊官兵唯一康樂藝文活動的處所。全盛時期的烈嶼駐軍約二萬人,每逢假日,東林街上及戲院裡外全是穿著草綠制服的軍人,宛若島鄉田園裡稞稞青翠茂密的高粱,一片綠意盎然、欣欣向榮的景象。
而金門全島國軍部隊,每年高粱收成季節,便主動協調為農民助割的服務,以示愛民;每逢年節民眾便會送給部隊高粱年糕、炒花生等自家農產品,以示敬軍。相對的,部隊每逢年節「加菜」或舉辦慶祝活動時,更會邀請民眾至營區參加,也會向民眾借用服飾及鑼鼓樂器作為遊藝表演之用,相互支援,因而建立了深厚的軍民情誼,於是軍愛民、民敬軍的佳話時有所聞。
張班長調回後方─台灣本島,筆者亦因砲戰關係學校遷往大金門就讀。彼此離開駐地和家鄉,各自分往台灣和大金門,兩地相隔,但張班長卻仍與筆者保持書信連絡,關心筆者學業。約莫幾年後,張班長因健康因素申請退伍,並進入一家塑膠公司上班。生活安頓後依舊時常和筆者互通書信,並念念不忘相識的村民,令村民讚許張班長是位善良而有情的「老芋仔」。
民國五十九年,金門屬於戒嚴戰地,基於國防安全,國人若非正當事由或未經申請許可,不得自由出入台灣與金門。那時,筆者已擔任公職,於是利用參加考試的事由申請赴台,邀約已遷台居住的鄰居宗弟吳景建,一同前往飛達公司探望張班長,並帶高粱酒贈送,同時在公司與其同事共餐,啜飲金門高粱,與張班長回憶在金門助割高粱及軍民相處的往日情景,且在公司前合照留念。
張班長對於協助收割高粱而與民眾建立深厚的友誼特別懷念;對於金門高粱酒、高粱年糕等金門食品非常喜愛。回台後時常向同事朋友,分享金門軍民的密切關係與深厚情誼,讚揚金門高粱之優異菁華的點點滴滴;斯時金門高粱酒已受消費者的青睞,但除民眾赴台、士兵退伍或部隊移防限量攜帶出境外,外銷數量供不應求,是馳名國內外的頂級白酒,令聞者羡慕不已。
政府開放大陸探親後,張班長於某年回廣東探親,回台後並寫信告知其家鄉境況,不久因役中之傷復發,進住宜蘭榮家─員山榮民醫院就養。但宜蘭榮家地處偏遠,前往探望不便。於是除書信連絡外,在金門電信電話啟用後,偶爾也打電話請院方呼叫接聽,親口予以問侯,每逢年節也寄點金門高粱年糕或花生食品贈與分享病友;彼時張班長已行動不便,書信往來亦較前減少。
相隔一段時日後,為瞭解其近況,致電員山榮民醫院查詢,但院方表示,該員出院後未再有回院療養之紀錄。復經循線多處查訪仍不知張班長去向,內心更感不安。最後乃向主管退伍老兵的行政院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查詢,該會表示:籍隸廣東省電白縣之張春南君,已於九十年十二月亡故;得知不幸消息,令我難過萬分。從此,不知去向的張春南已確定在人間消逝了,唯老兵與小孩緣起於高粱的忘年之交的情誼卻永遠留在筆者心中。
回首歲月,飲水思源。今日的金門,人民安居樂業、生活富庶,社會安定繁榮、建設進步,是舉世聞名的反共堡壘、享譽全球的海上公園;金門高粱酒醇厚濃郁、飄香兩岸、聞名世界,給金門帶來豐富財源,讓金門社會福利冠蓋全國。憶起金門繁榮進步富裕幸福的歷史進程,如啜飲著醇厚的金門高粱,入喉回味陣陣甘香,這全民福祉都應歸功於昔日軍民勤奮經營,所孕育傳承的金門高粱的傳奇和貢獻,彌足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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