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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鬱的小孩

發布日期:
作者: 陳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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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學校買了一批蔣勳老師的書,翻看了幾本,往事歷歷在心頭。蔣老師是我讀美術系時最敬仰的老師,那時候他早已經很有名氣,每次中國美術史開課,都是座無虛席,本系的、外系的,都來聽講,他的課有限制選修人數,然而有很多人即使沒修到也要來旁聽,可見他獨特的魅力了。
我總覺得,他像「美」這個信仰的傳道人一樣,帶著熱忱,將他所知道的、觸動他內心的感動,無私地娓娓道來,或者有人也有同樣的熱忱,卻沒有人有他的表達能力,他能以最親切的話語,將困難的觀念清楚明白地表達出來,讓人覺得自己也隨他的思路進行了一場美的體驗,或者也因此,有人會覺得流於淺顯通俗,少了些學術的森嚴感,然而道不遠人,我以為這正是他的過人之處而非缺點。
我是在大一升大二的時候,從中文系轉系進入美術系的,一開始覺得格格不入,在作品發表時,同學總是嫌我的技巧不好,而我年輕氣盛,加上大一時在圖書館閱讀了大量的美術類書籍,我清楚技巧不只一種,現代藝術更重要的是藝術理念而非手工,有時候那些同學批評過甚,我忍不住會反唇相譏,所以人緣一直不那麼好。雖然回想起來,當時選擇孤獨,省卻了不少浪費於交際的時間,可是內心的寂寞卻是很痛苦的。許多人大學時期都有來自同儕交往的歡樂回憶,這方面我顯然是失落了,至今仍不無遺憾。
有一天,也是修蔣老師的課,規定要讀馬奎斯的《百年孤寂》,並且把讀到印象最深刻的一段,用繪畫的方式表現出來,我記得我很用心的看待這項作業,不但很仔細地看完整本書,還打算盡力去完成它。我記得我選的是布恩迪亞上校的兒子被敵軍槍殺時,用魔幻現實的手法形容那流出的血好像活的一樣,一直穿過大街小巷,直到回到自己的家。我瞪大眼睛,照著鏡子,加上想像力,畫出那人臨死前驚恐的樣子,還買了半透明的繪圖紙,畫過一層又再畫一層,用來傳達那血流綿延伸長的樣子,課堂上是採共同討論的方式,其他人的意見我如今一個也想不起了,那時蔣老師只說了一句:「我感覺好憂鬱喔!」我想自己當時都沒意識到自己的憂鬱,但是一聽他說,彷彿像照了X光,感覺五臟六腑都被看穿了。自此我私心視蔣老師為知己,凡是他的課我沒有不認真學的。我的成績很好,三年後我不但修完了美術系四年的課,還應屆考上研究所讀碩士班。
但是在我讀研究所時,蔣老師離開東海大學了,然而他是一個美學大師,陸續還聽到他的消息,出版了許多有聲書,講中國美術史、西洋美術史,還講唐詩、宋詞…。我的父親喜歡胡適、蘇雪林,收集他們的書,談起他們總是由衷的敬佩,在我敬愛的師長中,蔣勳老師在我心中亦有相似的份量。
其實長久親身聆聽蔣老師的教導,以及閱讀他的書籍,對蔣老師的美學思想並不陌生,近日看他二零一一年的新作《此生-肉身覺醒》,大部分的觀念在大學時就聽過,感覺上就像重溫受老師教誨的美好時光,我總是在其中的隻字片語中,看到能照亮黑暗的智慧之光。最令我驚懼的,是蔣老師在後紀中說二零一零年底,他急性心肌梗塞,送台大急診,在加護病房住了幾天,接著,因為心臟缺氧時肌肉局部壞死,二零一一年做了長達半年的復健。
這些我卻都不知道,也未能去探望他,我感到自己對蔣老師的敬仰,畢竟不夠親切啊!其實,他也許早已經忘了我這並不特別優秀的學生,學校畢業之後,為了養家活口在社會上忙忙碌碌,換了幾個工作,幾度失意不得志,現在當了個美術老師,雖然說生活穩定了些,對未來卻減損了少年的理想,而更多的是暮年的認命態度。這樣的我,若是讓一向主張人要保持少年的朝氣的蔣老師知道了,該會是感到無法認同的吧!雖然,我以為他還是會對我有所同情,畢竟我的憂鬱,曾經被診斷為憂鬱症,吃了數年的藥,近來才獲得減輕。而且並不是人人都能鼓起勇氣出走,不顧所有的追尋理想,停留、依戀、安分守己,其實也需要下定決心才能做到。
數日前,看到電視上蔣老師談到少年台灣,我看到老師面容上的皺紋多了、深了,但是他的眼神似乎更透露出一種洞悉世事的了悟,比過去更要透徹。看著、聽著蔣老師的話,我獨自在電視機前竟然忍不住哭泣了,覺得自己面對生活的重壓,不斷的妥協,久而久之又編造各種理由安慰自己,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也許,我的性格決定了我的命運,只能像那個布恩迪亞上校的兒子一樣,即使是流出的血液,也掙扎著想要找到回家的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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