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綿
生活方式會隨著生活圈的不同而改變。晚飯後繞「三民主義」步行的日子,已杳然飄逝於昨日。如今的生活步調,是久久才上街一回,每回上街,總有新鮮事發生,街上店鋪猶如改朝換代般,日日推陳出新,天天不同。
貞節牌坊旁一家以魚為主的小食店,不知什麼時候開張的,晚餐時間,座無虛席。一看牆上菜單,一條魚七剖八剮,有魚頭、魚肚、魚腸、魚皮、……各種吃法,就食客需要各取所需。以前總覺得魚能吃的,不就是魚肉而已嘛,所以一魚八吃,甚至十二吃,無非是同樣的魚肉,做不同的烹調方式。如今方知,原來除了魚肉,這年頭饕餮無所不吃,能下肚的皆不放過。曾聽聞過去共產黨清算鬥爭地主,就是以一條魚上桌,挑魚背肉吃者,排除名單之外;懂得吃魚肚、啃魚頭者,方是清算鬥爭的對象,因為那才是真正挑嘴的有錢人。傳聞或許純屬虛構,是真是假,也無從考證。但懂得吃魚的人,嗜食魚頭、魚肚的人應屬大多數,這是不爭的事實。
店內採用的是臺灣多刺的虱目魚,一般小孩,甚至年輕人,大抵不喜歡吃魚,何況是多刺的虱目魚。咱們家三個小孩,盡是前世就與魚結仇,女兒對無刺的鱈魚尚可接受,兒子立意可是掘井千仞般,不管是什麼魚,一概看不上眼,即使皇帝老子頒旨,娘娘苦口婆心勸說,都猶如螞蟻撼樹,不為所動。曾經教過一個一年級學生,讀幼稚班被魚刺卡喉的痛苦經驗,讓她對魚畏懼萬分。午餐時,只要有魚,她必分紋不動,見之如見鬼,老師說好說歹,甚至幫她把魚刺全挑出,她也不為所動。為了不厚此薄彼,引起同學起而效之,最後使出撒手,沒吃完,不准倒廚餘桶。從此吃午餐,只要有魚出現,她必淚眼汪汪,呆坐座位上,直到午休鐘敲。
看相者說,看人一張嘴就可知此人是否能言善道。嘴唇薄者必屬伶牙利齒之輩,反之,唇厚如核桃,嘴鈍必言拙。從物理原理推測,應該有幾分可信。但口才好與否,應該還關乎個性與反應能力,尤其與個性最相關。好說話者,日日說,時時磨,口才不佳也難;喜沈默者,缺了日磨月練的功夫,即使有滿肚文章道理,也難淋漓盡致表達。吃魚應該也跟一張嘴有關,年輕人大部份不喜吃魚,除了有更多不需費力的食物可挑選外,嘴功缺乏磨練也是主因之一。看倌若不信,筵席上,魚蝦上桌,排除高膽固醇一族,眼神呆滯視之若無睹者,多是年輕人;只靠一張嘴,就可剝蝦入肚,不需弄得滿手油膩,則多是年長之輩。畢竟年長之輩吃的鹽比他們吃的米多啊!
有一道是「魚頭加西瓜綿湯」,「西瓜綿」是何物?一問之下,才知是西瓜皮醃製而成的漬物。加了西瓜綿的魚頭湯,湯頭在鮮美之中,多了一分鹹定,撈起西瓜綿,湊眼仔細端詳,竟是薄薄如酸黃瓜的一片,看不出是西瓜皮的模樣。小時候,「西瓜綿」是飯桌上的常客,每餐必見。那是母親將吃過的西瓜皮,刨掉綠皮後醃製而成的佐餐醬菜,顏色有如冬瓜熬煮過後的透明樣,是如假包換的西瓜皮模樣。「西瓜綿」配淡而無味的安簽地瓜、麥糊,成了可口的佐菜。母親曾說過,物質缺乏的年代,肉是飯桌上的稀客,一年見不到幾回。年幼的我,每回一上桌,嘴裡嚷著總是一句語意不清的「肉…,肉…」,原來一碟顏色紅白相間的「西瓜綿」,就是我眼中的「肉」,嚼在嘴裡,猶如層次分明的五花肉,小小年紀,竟懂得自得其樂。
如今剔肥挑瘦的年代,肉一樣是我碗中的稀客,猶如小時候。一次上街,對「西瓜綿」勾起的回憶,竟讓我腦海重現了小時生活的種種畫面,尤其勾起了對母親無限的思念,「阿娘!您在那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