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洪春柳
由於我一向喜愛旅遊,而自從小三通後,金門人佔地利之便,紛紛出門去大陸走透透。那麼我與春柳就以旅遊來打開話匣子。
「洪老師,妳喜歡旅遊嗎?」我問著。其實,我真不知該如何稱呼她比較貼切。若直接稱呼「春柳」,我們並非很熟、非常熟的人;因此一直以來都以洪老師相稱。
「嗯,我和先生都喜歡旅遊。」「在小三通尚未開放時,我們就常經由香港去大陸旅遊了。」春柳回應著。啊,真好,找到同好,原來春柳也是旅遊玩家咧。「那你們夫妻都一起同行吧……。」這話說完,我覺得自己問得有夠白目(因我旅遊都自己單飛居多)。但,春柳說著:「不一定,初期都是他和金門高中的同事去。那時孩子小,我都在家陪孩子。所以,他去的地方比我多。等孩子大了點時,我們才偶爾全家福一起去。」
說到孩子,身為母親的我倆,開始聊著「媽媽經」。我問:「那在孩子的成長當中,有什麼最值得妳記憶深刻的嗎?」
春柳想了一下下說,她印象中最深刻的是孩子第一天上育英托兒所時,因為離開了熟悉的環境,離開了他身邊的奶奶、爸爸、媽媽,而在托兒所裡哭了一整天。當她接回眼睛都哭腫了的孩子時,心中自是萬分不捨。但從小幫忙把孩子帶大的婆婆也需要休息,而孩子終歸要長大,她不能因為不捨而再讓婆婆或媽媽操勞。她把孩子抱過來,對著他說:「爸爸媽媽都要上班,無法一直陪在你身邊,現在你也長大了,你必須乖乖去上學,因為兩位阿嬤都帶不動你了…..。」孩子聽了後想了想,似乎是聽懂了。把眼淚擦乾後,隔天孩子不哭了,乖乖去上學了。
啊,春柳身為老師,果然有她的理性與原則。但這事若換成優柔寡斷的我,一定又把孩子帶回給婆婆。
接著我們聊到了她的求學過程及家中情形。
春柳說她家有五千金,她排行老四。從小家事都由大姐幫忙母親分擔。所以,從小到大她都從沒做過掃地、洗碗、洗衣、煮飯或跑腿買東西……等等之類的瑣碎家事。
而從讀小一起,她就專心讀書及悠遊在大量閱讀課外書堆裡。小學、國中就這樣一路以「第一名」讀上來。生活中除了讀書外還是讀書,上學讀學校的書,放學在家讀課外書,就這樣一直沉迷在文字世界裡。
而在四○年代裡,金門仍處在「男尊女卑」、「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貧瘠而封閉的社會。鄰居三姑六婆偶爾會針對著她而對著洪母說:「唉呀,女孩子讀那麼多書要幹嘛?」
所幸,洪家父母思想開明,並無當時的「重男輕女」觀念。女兒會讀書、肯讀書,喜愛讀書,就讓她一直讀吧。不想,中學畢業後的她卻主動向父母說,要去台北讀高中。
聽到這,當下我的反應是「她想挑戰自己」。我自以為是的問著:「我知道了,妳想挑戰自己。」
春柳笑笑搖搖頭說:「其實也沒有想到什麼所謂的挑戰自己。當時單純的念頭只是想著『不想再一直拿第一名了』。想離開這個環境,到台北考北一女……。」
我只能說,春柳果然「非凡人」。甫才中學畢業的她,就想著要「出外闖蕩」,要去新世界冒險。而重點是父母答應了,沒有強行要她繼續留在家鄉金門讀書。
當然,以她深厚的實力考全台第一高中名校北一女,自是如探囊取物般唾手可得。
聊到這段求學經歷,春柳彷彿在時光隧道中重回現場,臉上的笑容益發極度燦爛。她說:「讀北一女很辛苦,除了繁重的課業,我還要自己處理三餐等生活瑣事……。」
「而我們畢業時同學都會相互探尋問著:『考上了沒?』不似我們在金門會問著;『妳考上那所大學?』這考上了沒?的問候語意即是『台大上了嗎?』北一女畢業的唯一選擇就是『台大』,如若沒上,那也意味著妳是北一女的殘兵敗將。所以,北一女那三年,我時時處在競爭與壓力之中……。」
「所幸,我因循著學校傳統,如願考進了台大。」
聊到這裡,我不得不對春柳「肅然起敬」,除了要給她熱烈拍拍手外,還要猛力給她按一個「讚」!
說到求學讀書,春柳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她說:「我這輩子光讀書就讀了不少年,從小學、國中、高中、大學、研究所之後到任教職。2007年退休後又前往廈門大學攻讀了5年多的博士,算算讀書時間就整整佔了23年多。」
「讀書23年加任教27年,整整50年的時光我都一直生活在書堆裡……。」春柳如是敘述著。
但是,我有疑問,她有家有孩子,她不用煮三餐?不用做任何煩瑣的家事嗎?不用拜拜?不用應付所有對內對外的人情世事嗎?
而春柳對於我的「發言」,仍是和顏悅色的「解惑」著說:「家事我們共同分擔,誰有空誰就先去做。而家中主廚大部份由先生掌管。但是,無論他煮什麼菜色,我和孩子都從不挑剔桌上的飯菜。因為小時候我爸就常告誡我們說,媽媽在廚房煮飯做菜也很辛苦,煮啥就吃啥,無論食物烹飪得美味或平淡,都勿嫌這嫌那的。」啊,講到這,嗚……,相較之下,我的境況還滿悲慘的。有時常常是「執阿老掛(煮得流汗)」還被「嫌阿老爛(批評得一無是處)……」。春柳的這段話,我真該錄音下來好放給家中老爺、少爺聽聽才是。
「還有,我們家有個不成文的家規,星期五晚上放假外食。而在外用餐時,我們可對菜色發表各自的觀感,因為是使用者付費,消費者當然可對菜色評鑑一下……。」
這時,我又想到我們中國社會裡滿重要的婆媳問題,問說:「妳沒和公婆同住嗎?」
「沒有,那時因工作關係在外租屋,後來買了房子,婆婆習慣老宅的一切,沒搬過來。而一些對內對外的人情世故、婚喪喜慶都由老公代表參加……。」春柳說著。原來,小倆口一直擁有著完全屬於自己的獨立空間。這真是明智之舉,少了「婆媳」相處的問題,就免除了一些生活上枝枝節節的發生。另一半為她保留了一個完整、清淨的空間,讓她無需分心在這些繁文縟節的法規裡,無需過度操煩瑣瑣碎碎的家事。能全力以赴於她盡職的教學工作和喜愛的寫作嗜好。
春柳說,她之所以喜愛寫作,因為寫作對她而言,是一種感情的釋放,一種記憶的清空。這點筆者亦有同感,我之也喜愛文字,亦是以此來宣洩感情,當把故事寫了、完成了時,亦好似對過往的、一些值得記憶書寫的情事有了個「交代」。
我們常說「人盡其才」。而春柳打從自小識字起,天生的就是個喜愛文字的人,從求學時一路的過關斬將及至在教育界春風化雨,一直悠遊於書海的文字世界中,一直努力著作。這何嘗不也是「金門之光」啊。
而最讓人驚異的是在她卸下教職後,在無事一身輕時,又奮勇的跑去廈大攻讀「博士」。這我只能說,春柳,真是永遠的第一名。
但是,拿到博士學位後的春柳卻笑著說:「我是年過40歲,才開始走進菜市場,年過50歲,才開始認真去體驗家庭主婦的生活。也就是說,現在的我,該是我慢慢走出書堆的時候了……」。
瞎密?真很難想像拿到博士後的春柳去菜市場採買的畫面;很難想像她如何在廚房和油煙、鍋碗瓢盆大作戰?她拿著鹽巴、味精調味匙,是否會把菜炒太鹹?湯太淡?想到這,我不禁一陣猛笑。
如果說,人生有許多夢想,那麼,「博士」也在春柳的「圓夢」之中。如今,圓了夢的她正在圓一個「純家庭主(煮)婦」的夢,且樂在其中哩!
雖然,那天我們點的餐點實在有夠令人不敢恭維,尤其是我點的那份餐,甚而是完全極度欺騙消費者(179元的煙燻雞肉義大利麵裡只有一塊如肉絲般的小小雞肉)。但因著面對者是謙和的、談笑風生的春柳老師,那不快的情緒也就煙消雲散,轉念想成我是來「繳租借場地費」吧。
我們常說「成功的男人背後有個偉大的女人」。是的,在這裡我不禁也要說:「成功的女人背後也有個偉大的男人」。春柳的另一半許永面老師,對她在生活上的極盡呵護與在寫作上的極度支持,其功是不可沒的!謹以此文感謝春柳,感謝她第一次幫陌生的我「寫序」;第一次接受我這歐巴桑的邀約「閒聊訪談」。
而就因著這2個第一次的因緣,讓我可以在她生動精鍊的文章之外,得以一窺她私秘的生活世界,得以「發現」另一個生活中的「洪春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