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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與畫家下

發布日期:
作者: 丘愛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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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現在單是靠筆不行了,起碼要一台電腦。」
畫家嘆了氣道:「哎!我們畫家也一樣,不用電腦,什麼事都辦不了,這年頭不論是什麼家,最後都成了電腦專家。」
三、淨土
我自以為是光緒年間的人物,遇到畫家,才知道山頂洞人還在。
我不看電視,不玩臉書,就自以為酷的像禪師,他家則是連洗衣機也沒有。夜晚在院子裡點煤油燈,媽見了說:「這條巷子已經夠陰森了,被他這麼一搞,不鬧鬼才怪。」
他家且不用任何的化學劑,洗衣用水晶肥皂,洗碗用黃豆粉,洗頭用苦茶粉,有時拿到試用的洗髮精,畫家太太集中起來,和買菜時附贈的蔥蒜一併送給我。雖不用化學洗劑,他家乾淨的程度,已經到了可疑的地步,地板上別說是一粒砂,連一根頭髮,也很難找。有時帶小六子進他家坐坐,滑不溜丟地站不住四腳。廚房也一樣毫無煙火,架上堆了大小瓶罐,維它命A到Z都有,掛個招牌,就是品類齊全的藥劑室。
某天,畫家太太燉了冰糖木耳分享,我一嚐,真是口中淡出鳥來。又一次,做了滷豆干,幸虧沒叫我媽吃,她的牙已不甚牢,遇上這包龍圖似的豆干,肯定應聲而倒。我把豆干拿給小六,牠嗅嗅,一副有沒有搞錯的樣子,調頭就走。從前在醫院工作時,曾認識一位外科醫生,為了省事,常以胃乳為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今竟遇上了以粉未為食的畫家。
 過年到了,他家門口貼了春聯,上書:三世諸佛心中坐,十方眾生門前戲。這對聯頗有來頭,一打聽,才知畫家的岳父,是某知名道場的住持,主修地藏法門,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因為諸佛心中坐,故不忌諱與我為鄰。他家的育兒室,與我家的佛堂,也就是父親上吊之處,只隔著一道牆。而且,自爸走了以後,媽頗為異常,輕時失魂落魄,重時痛哭哀嚎,我若是孟母,也急著搬家,我十分佩服畫家的膽識,心想那天發了財,一定要收藏他的畫。
某日,畫家太太一臉苦瓜地問我:「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我以為有個當住持的父親,一個畫家老公,再加上一個作家鄰居,能讓她起煩惱的事,一定是天大的悲劇。不料她一臉無奈地說:「我怎麼又懷孕了?」
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只好一本正色答曰:「我沒結過婚,並不知道事情怎麼發生的。」
她忍不住笑說:「現在講這個好像太早了,我想請六媽幫我做月子。」
我馬上說好。
她停頓了一會,又說:「我想請妳當孩子的乾媽。」
一時片刻,我火光電石,但文不對題地想到輪迴、投胎轉世之類的事,內心激動,嘴巴上卻說:「不要找我當奶媽就好。」
她笑了,如春花。
理論上,淨土是長不出生物的,我實在想不出,這事是怎麼發生的。
四、月子婆
畫家太太的肚子,一天大過一天,不能免俗地,終於提到了做月子的費用。我雖然是泥菩薩過江,但畫家的情況,我也看在眼內,故作輕鬆地說:「如果可以,我希望你送我一幅油畫,我保證絕對不會流出市面,破壞行情。」但畫家表示,松香油對胎兒不好,短期內沒有作畫的打算,等他從留學回來,有了自己的畫室,才有可能重新提筆。可是,做月子的費用,一定要親兄弟,明算帳,如果不收錢,他就不吃我做的菜。
我用了各種說法開導他,例如:遠親不如近鄰、你我相逢自是有緣、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孩子想、學佛人不著相,等等。最後終於江郎才盡說:「好,我收。收多少,你說了算!」
畫家太太阿莎力接口:「那就三大一小,連工帶料,算一萬五。」
我納悶什麼叫做三大一小?原來一萬五的伙食費,包括畫家一家三口,還有來幫忙做月子的,畫家他妹妹,他們全家茹素,外食實在不方便,我說沒問題後,畫家太太又說:「我月子要做四十九天。」
「妳放心。」我說。
媽聽說此事,大大地不以為然,問我:「是畫家頭殼歹去,還是妳頭殼歹去?」
我說:「妳不覺得事情有點巧合嗎?她懷的是兒子耶!」
媽想了想,有點意思了,打聽預產期何時?推算何時懷了胎,又問我那來的錢,替他們坐月子?
我說參加了今年的<星雲文學獎>,若能得獎,獎金就和他們結個善緣吧!
媽很務實問:「那萬一沒得獎呢?」
「那就花那一萬五,吃什麼,算什麼吧!」
媽沈吟了一會兒道:「我這裡共有三千塊,妳拿去用。話說在頭前,她兒子滿月,我不再送紅包。妳確定她懷的是兒子嗎?」
我本想笑她憨直,人投胎後,性別不會改變嗎?回頭一想,我也沒好到那去,人死了,真會投胎轉世嗎?
十一月一日凌晨,我有點失眠,在沙龍照下織毛衣,心中尋思,再過幾個鐘頭,就是爸的祭日,該準備鮮花素,還是爸最愛吃的乖乖?前幾天夢到他,我問他說:「你現在過得好嗎?」爸說他牙疼。我很詫異,問他:「人死了以後還會牙齒痛?」爸指了指天上說:「我們那邊過日子,和這裡完全一樣。」我還想追問,卻醒過來。爸說他牙齒痛的意思,是要我燒金紙給他嗎?還是要我燒一盒五分珠?他最後的日子裡,時常這痛那痛,叫他去看醫生,他就回我人窮命賤。我冒火了,語帶責備說:「我們是一家人,有什麼問題,不是應該一起去面對嗎?」他唉了一聲說:「一人做事,一人當,妳如果有孝心,去幫我買一包五分珠。」我對成藥一向反感,拒絕了爸爸最後的要求。這樣是孝,還是不孝?
看看時鐘,三點半,該睡了,剛拔下隱形眼鏡,畫家突然探頭過來說:「六媽,要生了。」我近視五百度,瞎突突地摸到門口說:「六媽要生了還得了!我去找一下眼鏡。」無奈翻箱倒篋,就是找不到眼鏡,又瞎突突地摸到他家客廳。畫家太太正在點香,對佛像唸唸有詞,我差點兒脫口而出,終於忍住,只在內心嘀咕:「都是什麼時候了,妳還在拜拜?說到這個佛像,我家可是多的很,要是有效的話,我爸就不會……」
一轉頭,見畫家臉上是笑,眼中是淚,也拿著一枝香,問他太太說:「打火機呢?」
太太說:「耶?剛才還在啊?怎麼轉個身就不見了?」
畫家顯然已經失控,拿起桌上的滑鼠說:「沒有在滑鼠下面。」
我說:「找不到打火機,那就用瓦斯爐點吧。」
畫家說:「正好沒有瓦斯了。」
太太說:「你要不要向六媽借一下?」
我說也好,先回去抽根煙,順便拿打火機過來,再返回時,夫妻兩人已準備妥當,我以為陪產的人是我,沒想到太太說:「女兒就拜託六媽了。」
「耶?還是我陪妳去醫院,讓他陪女兒比較好吧!」我說。
「不要!我要他跟我去。」太太說。
「可是,萬一小朋友醒來,爸爸媽媽都不在的話……。」
「我要他跟我去。」太太堅定地說。
從前,我十分痛恨一個問題:如果有一天坐船,你媽和你老婆都溺水了,而你只能救一個,你要救誰?如今上演的Live版,是老婆和女兒,你只能選一個,我看出畫家的為難說:「你把手機帶著,萬一小朋友哭得不省人事,我再叩你。」
畫家說:「手機正好沒電了。」
我把自己手機交給他,畫家又掏出皮匣,無巧不成書,他說:「錢也正好用完了。」
太太說:「你要不要向六媽借一下?」
五、藝術家性格
領獎那日,我的位置,正好在星雲大師的正後方,我盯著他的後腦,胡思亂想,佛教是不著相的,可是,如果不剃光頭,不著袈裟,信徒們還會對這輪椅上的長者行禮如儀嗎?大師的鄉音很重,心得感想也很長,我有點心急,怕來不及回家做月子餐。月子餐一天五頓,生化湯早晚一次,大補湯,耶,是飯前還是飯後?越想越昏頭。好不容易熬到大家拍手,來不及合照,我立刻疾走至國圖門口攔計程車,猛然一想,獎金還沒領,又趕忙折返會場,沒想到紅包內裝的是現金,更沒想到裡頭只有四萬五,稅金五千,已先扣交,原來佛教道場也歸政府管,文學獎也要繳稅。
回家後,畫家太太來電,說今天不用準備他先生的晚餐,因為,像他先生這種藝術家性格的人,對食物比較要求,他今天想吃外面。我笑呵呵說,剛才拿到獎金,去素食餐廳買了很多好料的,有宮保雞丁、枸杞炒川七,說著說著,畫家從外頭回來,手裡提了一個便當。
我打趣說:「曾叉叉,你給我站住。」
「什麼事?」畫家的臉色不太對頭。
「聽說你吃我做的菜吃膩了,有這種事嗎?」我問。
他紅著眼說:「六媽,真的很對不起。」
「不要說這種話,我們有緣。」我安慰他。
「我真的吃膩了!」話說完,冷不防把大門碰!地一關,我站在門外,呆了半天,腦中一片空白。回過神,第一個念頭,是希望媽沒看到這一幕,怕她心寒。
手機響了,畫家太太來電,致歉再致歉說:「六媽,對不起哦,我先生這種藝術家性格……」
我打斷她的話說:「這個月子,我幫妳做到這裡,一共做了二十天,方便的話,麻煩妳匯七千五百元到我的戶頭。」
太太急道:「六媽,那種人不要理他。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讓小朋友沒有母奶喝,一切都是為了孩子,六媽我拜託妳。」
聽見她再三強調為了孩子,我有點心軟了,看在孩子的份上,算了。突然間,不知那根筋不對,我猛然想起這個人,寧可留獨女兒在家,也要老公陪產,這樣的女人,能有多愛孩子?難道,女兒就不是孩子嗎?一股邪火,從腳底直升腦門,我冷冷地說:「我不覺得妳把小孩看的比老公重要,我的郵局帳號會寄到你的電子信箱裡。」
等了幾天,沒等到匯款,卻等到宅急貓送來一個包裹,打開一看,是張A4大小的油畫,我忍不住笑了。畫中的我,慈愛地抱著小六子。小六子看起來非驢非狗,倒像是聖經上的小羊。而我居然裹著頭巾,頭頂放光,身後還有兩隻胖天使,實在有夠天才。詩人隔壁住了畫家,仍然是一則笑話。
這畫可值三十萬,算一算,我還倒欠畫家二十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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