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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雛記痕

發布日期:
作者: 聞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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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出則銜恤,入則靡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失去父親的撫育與庇護,年幼的我們在裹著小腳阿嬤的呵護下,一路顛顛簸簸地從新加坡帶著悲涼與無奈的心情返回久違的故里,依親不成,天倫夢碎,兩代寡母裹揹著一雙稚幼的弱小孤兒,早已無言問天,無淚悲慟,腦海裡日夜思量的是我們要活下去,要活下去,然而在失去經濟支柱之後,放眼天外,何處是生路?這一對稚幼的弱小孤兒是兩代寡母求生的唯一希望,該如何填飽孤雛咕嚕的饑腸以面對艱鉅的現實生活?
就在我開始稍懂人事之後,知道家道維艱,每天一醒來就小心翼翼的在太陽還未上升之前,一手拎著「小吊籃」一手握著小鋤頭,頂著冬日裡寒風立束的酸痛,逡巡在別人剛採收完的地瓜田野間,試圖沿著田畝裡鬆軟的溝渠中掊出幾條小番薯根;炎炎夏日當空,當人們的小孩享受著大榕樹下陣陣涼風輕拂的時候,我的小小腦海中所盤計著的是那戶人家的花生園裡的草叢中能漏拔幾株花生藤;菜園裡還有幾株人家不要的還能食用的剩葉殘菜。有時,在飢餓難耐、口乾舌燥之際,忍不住偷偷拿出一顆掊到的小番薯,在衣襬間搓擦幾下,然後用力啃了幾口,此時內心的滿足,已不必是宴席上山珍海味的狼吞虎嚥,我聞到了真正的泥土味,也真正的嚐到了「生番薯」的家鄉味,我完全沒感覺到生吃的「臭青」味。嚼在嘴角裡的食物都是香香甜甜的,嚥下的口水偶爾難免會有要嘔「臭青」氣,但是仍有回甘的喜悅。
離開家鄉之前,我們是一個還算是小康之戶的人家,母親來自一戶殷實商人家,外祖父送給母親的嫁妝還算端得出檯面,因此在日子難過之時,阿嬤和母親開始變賣身邊值錢的頭面飾品。家中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一位不速之客,頭上戴著一頂稍顯灰舊的氈帽,肩上背著一個兩面開口的布袋子,這位掮客他和主事的阿嬤你來我往舌戰一番之後,往往可以把高品質的骨董壓低價碼以最實惠價錢買進。記得有一次,阿嬤為了能把一塊凝脂白玉賣得好價錢,她用刷子將玉石刷洗乾淨,放在靠巷口的窗邊晾乾,不一會兒功夫轉眼就不見了,阿嬤足足傷心難過了好半年,因為這一塊好玉足夠我們一家四口生活三個月。
靠著賤賣飾品與骨董總有坐吃山空的時候,眼見箱底下那幾項值錢的寶兒都漸漸的不見了,啃骨頭吃老本總不是個辦法,阿嬤和我開始思索一個薄利多銷的小營生,每天我們把剝好了花生仁以熱水浸泡,用手指褪去薄皮,然後熬煮燉爛成可口的「花生湯」,讓弟弟挑了一肩小擔子沿街叫賣。初時,弟弟老老實實地彎著街越著巷叫賣起花生湯來,未曾鬆懈,也不敢偷懶,賺的一分一毫都拿回家。久了,因為看到同儕們在空地上玩過五關、擲陀螺,個個玩得逸興橫飛的,只有他獨自守著那一擔花生湯,蹲在牆角下眼巴巴的望著他人快樂的份兒,漸漸的一股玩興的年少輕狂之性便從他的心底蹦活了,也開始加入玩伴的陣營裡玩得不知何天何地了,加之血氣方剛,在遊戲間的爭執與義氣輕忽之下,口角中整擔花生湯被推倒了,家人的心血隨著那甜甜的湯水流入了溝道,這項買賣也因此就作了罷。
漸漸日子越發過得煎熬了,於是弟弟在十八歲的那一年,阿嬤與母親強忍著萬般無奈與不捨的悲情,目送著弟弟的背影隨夥與鄉人踏著先人的足跡,一起「落番」前往新加坡開拓自己的人生。我則在長輩的安排下完成婚姻大事,原本以為成家之後可以照顧娘家兩位老人,讓他們生活好過一點。沒想到碰到日據時代,良人為了躲避日本人的兵伕徵召,來不及話別就匆匆搭船「下南洋」去逃生路。這一去,不想竟是天人永隔,良人音訊自此杳然,是生是死,蒼天無語相告,惡水無瀾相傳。
人生的生離死別,是無奈也得耐是痛苦也得吞,在生命漸趨老化與消失時,終究它是一段緣分,還是一段磨鍊?然而「好好的活下去……」就是生命的意義與人生的價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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