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筆
周末,天雨地濕,出不了門,所以靜下心來準備練字。
近來字寫得勤,手腕的關節因此較鬆,手臂也沈穩些,所以運筆流暢多了。同時對筆鋒的走勢也敏惑了,所以明白在適當時機旋筆,勉強達到自己想要的圓筆、方筆或是出鋒的效果。
現在使用的毛筆是支長鋒的「大蘭竹」,本來是支畫筆,不過我都是用來寫字。這支筆和另一隻「小大由之」的大楷都來自鹿港,好些年前的舊曆年,文化中心舉辦民俗踩街活動,筆莊在來擺攤,試筆之後覺得很不錯,所以買下。使用「新筆」這麼些年,越來越覺得順手,比之更早先的時候在北城老店買的筆更好運使,並且比較不會掉毛,因此逐漸淘汰舊筆,交替使用這兩支筆來寫字。
依據最近一年臨帖的心得,「大蘭竹」是狼毫,彈性佳,適合寫行草或是魏碑,楷書也不錯;「小大由之」是兼毫,筆鋒較粗較短,可以寫隸篆。現時「大蘭竹」已經連續使用了幾個禮拜,想換回「小大由之」,因此在筆筒裡翻找,不知道為什麼,搜尋了幾回,竟然沒找到想要的筆,其中一支筆看來有些相像,想想算了,不要再耗費無謂的時間,將就湊和著用用看吧。
擺好「曹全碑」,剛握筆,就覺得重量不對,輕了;再將毛筆沾墨就知道選錯筆,也罷,將錯就錯吧。起筆,「萬民騷擾,人褢不安」萬字的草字頭,筆尖回鋒,短豎折畫時,這才發現手中的筆缺了筆鋒,因此想起這支筆的來歷。
這是一支「小蘭竹」,很早以前用來練習撇竹,後來因為筆尖不齊,所以想要死馬當活馬來醫。曾經聽聞古人剪毫作書,所以我找出細剪,想要修齊筆尖,誰知弄巧成拙,變成今日沒有筆尖的窘態;不能畫,又不好寫。
時日過往,現時再用「小蘭竹」這支舊筆來書寫嫵媚的隸書,結果竟然比預期地好。雖然不像「小大由之」那支筆好使,但是所謂的「一波三折」、「蠶頭雁尾」勉強還可以表現出來。
連續寫完兩頁的「曹全碑」,依照近日練字的慣例,接著試寫魏碑「刁遵墓誌」其中的一段,如果是起筆還好,收筆卻是全錯了。一般的魏碑講究雄渾豪放,起筆收筆常常出鋒,將筆作刀,務求每筆每畫都像刀刻。「刁遵墓誌」不像一般魏碑的剛猛,比較含蓄典雅,虛和圓勁,卻不是我善寫的書風,前日用「大蘭竹」已經左右支絀,現在使用缺了筆鋒的「小蘭竹」更是不便,到了撇捺橫勾的收筆時,筆尖收不攏,還分叉,非得十分小心,才能遮掩沒有筆鋒的缺點。停筆,想想,或許不是筆的問題。
前人說,人如字,字如人,所以寫字貴在適性。早期習字,如同一般的初學者,由歐陽詢的「九成宮醴泉銘」入手,寫來寫去總是少了幾分內斂和婉約,倒是顏真卿的字體比較合意。「曹全碑」寫了兩回就能上手,初寫「張猛龍碑」時直覺暢快,只是易放難收,所以真的是緣份吧,勉強不來。
行草貴在表達書者的性情,傳遷出書寫時當下的心情。現在想要重寫王羲之的「十七帖」,但是手中的這支筆能夠牽絲縈帶,寫出慰問遠方友人,訴說生活瑣事,或是面對時代變局的慨歎嗎?我實在懷疑,所以猶豫再三,再次擱筆。
休息時,我又到筆筒翻找,這次逐一退出自製的活動筆套,果然找到「小大由之」的筆。望著筆,這支筆的筆鋒不長,真要用來寫草書也未必合適,所以置回筆筒,還是用原來的「小蘭竹」,畢竟以前沒用過這支筆來行草,索性放開得失的心情,試試這支筆是不是能夠寫出不同的風情。
草草寫完「龍保帖」、「絲布衣帖」及「積雪凝寒帖」三帖,果然筆意凝滯,完全表現不出行雲流水的自在。阿Q點想,反正我從來沒寫好過這個帖子,所以也未必是這支「小蘭竹」的錯。
這時,想起陸機的「平復帖」。前陣子讀到蔣勳先生的介紹,好像說陸機用的是沒有筆鋒的「禿筆」,或是筆端開叉的「賊毫」因此寫出「蒼苦荒涼的記憶」。或許,有機會可以找出這個帖子來試這支筆,說不定會有意外的表現。
收拾好文具,將筆洗淨,掛起陰乾後,坐在窗下,望著戶外的街巷屋宇,以及天際線上的霞光餘暉,想起上個月在荷塘邊看見的鵝掌蘋婆。那樹有半數的枝幹已經枯槁,虯結交纏的枝椏竟有「八方出鋒」的況味,或許等待時機成熟,便可以將那些線條移植到宣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