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能忘
往事如煙,不,往事如浪,偶然在腦海掀起。
五十九年戍守金門。
走進山外一家小吃店,剛坐下,老闆娘過來了,笑著問:「您要吃什麼?三鮮麵、什錦麵,還是……」
「還是給我來二十五個鍋貼吧。」我接過她的話:「小碗什錦湯。」
以自己的肚子衡量,絕對裝不完,再加一碗湯,更是多餘的。但不能少如二十五個,是當小館子的「行」規,在沙美就碰過釘子。當然,我不會硬撐,讓肚兒陪著我受罪。
「好的,請稍待。」老闆娘同意了。
本來可趕回部隊午餐,但想到自己來金門這麼久,還沒進過小吃店。聽到同袍的義務宣傳,該小店的鍋貼,色、香、味全備,豈可錯失良機。
坐定不久,又進來一位食客,同我一樣穿著─軍服。但比我帥,褲子筆挺、皮鞋光亮,坐在我的左邊的桌子,不由得轉過臉,巧的是,兩人的目光,碰個正著,而且兩人同時站了起來。
「請問?」
「請問?」
兩人異口同聲,看到對方左口袋上的名牌時,同時伸出右手。
「沒想到我們在戰地重逢。」高興地握著手,不斷地搖晃著。
「十多年了,」他似有無限感慨的說:「我找你找的好苦,從四十八年至今。」
「真的那麼關心,我這個沒出息的朋友?」
「正因為沒出息,我才找你呢。」他幽默的答。
「哈哈哈!」我們都笑了。
這時老闆娘過來了,她把湯匙、碟、筷放在桌上,問我的朋友:「劉先生,今天吃什麼?……」
「怎麼你們……」
「劉先生是我店裡的老顧客。」老闆娘截斷了我的話。
「炒三個菜,一小瓶高粱酒。」
「你叫的是什麼?」劉轉過臉問我。
「鍋貼……」
「小碗什錦湯。」老闆娘代我補充。
「這樣好了。」劉關照老闆娘:「再加二十五個鍋貼,湯改大碗。」
「好的。」老闆娘問:「炒什麼菜?」
「妳看著辦好了。」
我和劉是三十八年春,從家鄉一塊兒出來的,又是同學,但他的領悟力比我高,我不懂的,常向他請教。兩家只隔一條小巷,所以有時到他家溫習功課。
小學畢業後,又一塊投考縣立初中,當時正值我國對日抗戰,校址由縣城遷至燕窩灣,離家二十餘里,因此我們就在校膳宿,每星期或兩星期回家一次、星期天返校。步行,兩人一路有說有笑,儼如一對親兄弟。
初中畢業後,又一塊兒去武昌投考高中,因當時縣城沒有高中,初中也僅有一本部和一分部。
的確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因為劉智商高,讀書也用功。到武昌後,一塊報考武昌高級實驗中學,實驗中學是座有名的學府,但我落榜了,要不是劉的安慰和鼓勵,真沒有勇氣再報考,而我考取了麻城高中,校址設在宋埠,從此兩人分道揚鏕,但暑假仍在一塊兒溫習功課。
劉叫的酒菜到齊了,他為我斟了一杯酒,舉起酒杯說:「來,為我們重逢乾一杯。」
他話音剛落,酒也灌進了肚子裡。我本來是滴酒不沾尤其是高粱酒,那濃烈。但「酒逢知己。」也就咬著牙乾了,幸好酒杯不大。
「還不會喝酒?」劉問。
「不會。」我苦笑著。
「太保守了。」劉的評論。
「不是保守。」我說:「是與酒無緣。」
「與女孩子該有緣囉?」劉笑了笑。
「我從來沒有談過戀愛,這些年來。」為自己辯護。
「你難道把和朱小慧當年的那段戀情也忘了?」劉提醒我:「那時你們多麼親熱」。
「怎能忘呢!」我感慨地說:「那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舊情不易從腦海抹掉,像浮萍,風一吹,又會隨波蕩漾。」劉強調說: 「何況你們是初戀!」
朱小慧是我家隔壁、朱大嬸的大女兒,長得雖然不怎麼漂亮,卻溫柔嫻靜,我們是青梅竹馬的伴侶,私塾和小學時的同學。小學畢業後,因她母親不放心一女孩子走得太遠,就不讓她繼續讀初中,雖然小慧內心十二萬分的不願意,但仍順從了母親。朱大嬸為了安慰愛女,珍愛女兒的求知心切,拜託我利用寒暑假,和她女兒一塊兒研習初中的課程,這樣安排,小慧滿意了,而我倆的情感也隨著上漲,要不是中共的騷擾,我倆永遠不會分開。……
記得離家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小慧,在村前的溪畔散步,踏著黯淡的月色,兩人的心情有些沉重,只是默默地走著……。
「小慧,」我打破了沈默問:「明天就要離開妳了」。
「你在外要多多珍重!」她側過臉望著我,在暗淡的月色下,臉似乎有些蒼白。
「回來時,要帶些什麼給妳。」情不自禁地握著她的手。
「只要帶回一顆心,」她有些傷感的答:「我等著驗收。」
「……」我停了腳步。默默地領受。
小慧的真情,使我永生難忘。
「怎麼?」劉見我久未講話,打斷了我的沈思問:「是在想念小慧?」
「想又有何用,」我輕嘆答:「如今她身陷大陸。」
這時老闆娘把鍋貼和酒菜送來了。
喝完了酒,二人緊握「雙槍」,向鍋貼進攻。餐後,在僑聲看了一場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