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午的客廳有點詭異，像轉運站一樣走過來晃過去，總被茶几上一個紙袋吸引著，已放了大半天到底裝了甚麼呢？好奇心引我趨前查看，慢慢地打開一瞧，天哪…有隻小白兔在袋裡正無助地望著我！難道…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怎會無人知會一聲。快電查詢，女兒百羚回：「是趙瑞送我的生日禮物啦！一大早怕吵妳睡覺又趕著上課，所以先擱著再說。」
「妳說哪國話？牠是有生命的咧！不怕悶死？」
「不會啦！到處都有空氣。」我又問；「那誰養？誰有空花心思照顧？」
「媽交友廣闊，請教一些知識嘛！」喂…還真會找麻煩！
從旁得知，兔子是怕水的、兔子是沒有聲音的。就這樣？
首先挑個硬鞋盒鋪上厚紙巾，再買紅蘿蔔切碎放在中間任由進食，算是臨時民宿。
以前只知繁殖兔、三杯兔，哪來養寵物的經驗，但母女倆各憑感覺，很用心看顧並大方買進主副食，並未忌口，說是迷你兔，卻被快遞或收洗人員當成是小白豬，可見由小漸大長得雪白可愛如菟絲花般美得揪住人心，對！就取名「玉菟」。牠常跳上床看我睡覺並偷偷地咬我頭髮，半醒間攬之入懷，玉菟最愛將頭臉整個埋進我左手臂彎裡靜靜躺著，似乎正享受母愛的溫馨，玉菟也常快速奔跑往前衝，然後「碰」一聲巨響，如同自殺攻擊般撞到大門暈倒在地，我們十分緊張向前查看，後來才知這是玉菟想取悅家人、博得一笑的把戲，小傢伙還真用心良苦。
家有玉菟，我甘願當宅女減少應酬及出遊的機會。偏有個既夢幻又驚奇的北非旅遊團引我心動。13天行程，12萬旅費。感謝「忘年之交」的至友出資贊助及女兒的鼓勵讓我順利成行。首先飛抵羅馬機場再轉往西西里島參訪黑手黨故鄉，接著到撒哈拉沙漠騎駱駝並拾撿沙漠玫瑰，日落地平線近在眼前，壯麗美景令人激動落淚。最後來到突尼西亞，逛街採購。旅途中最教人難忘的即是下車必喝的espresso及原野路邊美味至極的烤羊肉。千里之外，心繫家人，每到一處必通話問安，女兒深知我為玉菟憂心，最後通牒：媽，漫遊超貴的！收到帳單可別後悔。
回國一進門就聽見玉菟急得跳腳的聲音，跑到身邊磨蹭半天，好乖好想你喔～雖有點髒還是抱一個。
這兩天不知是太熱或太累，蛀牙隱隱作痛，吃藥也沒用輾轉難眠，疼得我拿著棉花沾滿高粱酒狠狠往牙縫裏塞，抱著垃圾筒任口水流不停，玉菟見狀隔著玻璃用力敲撞，不知用頭殼還是兔牙竟不畏疼痛撞出聲響，牠焦急、關心，而我無從解釋，只能心連心眼對眼各自表達心意。
轉眼玉菟伴我浪跡天涯已近六年，相安無事只求平靜和樂。從動物的表情與眼神可猜出喜怒哀樂，這天我發現玉菟心思沉重，顯得有點蒼老與孱弱，牠正蹲坐正前方看著我，許久沒有動靜，不舒服嗎？生病了嗎？無法回應，真比啞巴還可憐，抱到沙發撫摸柔軟的背毛告訴牠不可離我而去，要永遠陪著我賴著我。每晚睡覺時刻一到即各就各位，可這天卻違背常規，任我如何推哄始終不肯進陽台，或許太熱我也不忍堅持，就讓牠睡地板一起吹冷氣吧！
清晨，我的額頭突然被用力抓了一下，哎好痛！嚇得我立刻坐起一看是玉菟坐在床上凝視我，幹嘛啦快下去！我還想睡…不久又往上跳，我用枕頭推牠…第三次又來了，這麼執拗不聽話，我有點氣惱抱著枕頭怒視，向來都是乖寶寶今日為何反常？心一軟決定不再趕牠了就留在身旁躺著順其心願，此時正要走開的玉菟並不知我有挽留之意，只側過頭用那不捨又無奈的眼神望向我，〈那眼神令我全身打了個寒顫、為之心悸〉然後很費力的跳下床蹣跚走向陽台。我疑惑忐忑之際。突傳來一陣騷動更像掙扎，「碰」一聲物體落地四周一片靜寂…不安與害怕令人不願也不敢去面對現實，然玉菟睜著亮眼全身完好潔白，卻癱在地上毫無氣息，這下淚崩、心碎了。悔恨自責「玉菟對不起…真對不起呀！早知道妳是向我求助早知道妳再三向我告別，而我真沒用無法守住妳又笨得不懂妳的心…。」
─千金難買早知道，萬金難買後悔藥─
有遇過類似經驗的人，誰不會為此愧疚哭泣。不明原因猝死令家人倍感哀傷，自此跟朋友聚餐也哭，講電話也哭，大家甚感意外有人說了：「沒想到叱吒風雲的酒國英豪居然會為小動物落淚真不簡單啊！」確實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已過兩天，雖然很捨不得，這大熱天的總不能一直將玉菟留在家裡，該如何處理呢？女兒以為已照她建議送去火化了，我卻突發奇想另有安排，後天就是清明節了，每年固定會到六張犁為三哥掃墓。用有動物圖案的毛巾將玉菟包住再加一層塑膠袋偷偷放進冰箱最底層，然後聯絡從小跟奶奶同住的瑞兒幫我完成這件事，所幸與子女很親近互動良好，每逢假日必陪我看電影、喝咖啡嚐遍美食，深得親友誇「讚」及羨慕，瑞兒並未多問，于四月五日中午開車接我先到賣場選購一個堅固的小型鋁盒，回到家把玉菟裝進去並塞滿紙錢以最舒適的睡姿願一路好走。盒內附上一張註明姓名、年齡及死亡日期的紙條，花錢請工人在三哥墓園旁挖個洞也算有幸土葬，三哥生前喜愛音樂及飼養家畜，應不反對有隻可愛的小白兔陪伴在側。從今以後每年的清明節不只是祭拜三哥也定為追思玉菟的紀念日。
半夜我的左手臂突然被兩隻爪子上下急促地扒著，還發出磨擦聲音，嗯…好熟悉的動作是真似夢，早上醒來記憶猶存，我握一下左手微微疼痛，呵！我驚喜的大喊：「玉菟回來了，回來找我了。」「哪有可能！」「我發誓絕不是騙妳的。」女兒見我激動認真的表情雖嘖嘖稱奇也不得不信。玉菟尚無法理解生與死，仍然四處跳動逗留…。
這時我想起好友琴，江蘇來的她們興趣就是打牌、唱歌、喝酒，玩的太high了就樂不思蜀，與老公難免爭執，有次不但晚歸還面帶醉意，年紀稍長的老公開罵發飆了，隔兩天不知何故竟臥病不起，起初門診，後來住院，再找最優的醫療團隊仍束手無策，一年多病情未見好轉，甚至全身發出惡臭。琴急壞了，大陸美國到處打電話訴苦求救，所幸洛杉磯好友給了指點：通靈大師感應到你們住家從1樓到4樓烏雲密佈冤魂不散，籠罩著一股很深的怨氣。請仔細回想可曾發生過意外？琴眉頭深鎖想不出原因，為求保平安，便輕聲轉告老公通靈之事，並徵詢意見，仍是令人費解、無從探討。
一陣沉默…「妳不是一直找不到寶貝兔瑪莉嗎？」琴老公開口了。
「是啊！我都不敢問牠在哪裡？」琴滿懷期待
「牠…被我從窗口扔下去了」就在發飆當晚。
「天啊！這是四樓耶！那我曾來回走怎都沒看見？」
「也許被狗…也許被車子…」為自己犯錯而招來報應，深感後悔難過。
別說了！琴低下頭痛哭不已。隔天開始籌辦超渡法會，敬備紙錢、元寶、蓮花及寵物往生被，他們夫婦誠心祈求原諒並懇請神明佑助瑪莉解冤釋結得以輪迴轉世。不久後，琴釋懷了，老公也痊癒了，眾人領悟：切勿虐殺動物，謹記尊重生命。
無論事隔多久，仍無法減輕我心中的痛，沒外出應酬是不想讓人看到我失態，周末「媽快來看啊！surprise！」我往客廳探頭只見百羚與瑞兒提了個全新籠子，裡面似有東西搖晃著，仔細瞧是兔子，又是兔子，「媽，看妳每天愁眉不展，讓我們幫妳買回失去的歡樂。」
「不要！快送回去我不能再重蹈覆轍了。」
「是圍巾兔耶！妳看多可愛。」一番孝心我喜憂參半。
「要買飼料、蔬果、木屑，還要準備礦泉水…」
「妳有錢，妳去買啊！」
「錢有甚麼問題？問題就是沒錢。」嘻皮笑臉把責任都丟給我，誰說兔子怕水，籠裡裝備就有吸水瓶、飼料盒，底層即可鋪滿木屑最好每天清理，有人相信兔子的屎尿是天下第一臭嗎？
女兒幫牠取名妹妹，同樣有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睫毛很長很迷人，小時乖巧大了就不甘被關在籠裡，常以跳高方式頂撞蓋子，有次使盡全力終於跳出，可惜腳爪被勾住，身體懸空倒掛上下不得，聞聲趕至已見流血慘狀，好個追求自由的勇士。醫生說兔子也要常洗澡剪指甲，喔…原來可以這樣啊！謹照指示：每次送洗店長都會綁個圍巾或夾個蝴蝶結香香美美的交給我。我順應潮流帶妹妹到處蹓躂獻寶，吃點心喝飲料也有牠一份，只是該回家時牠常躲起來搞失蹤，遍尋不著急死人，後來想到一個妙招，拿起菜刀在沾板上剁出聲音，立刻牠不知從哪就冒出來了。
寵愛給了妹妹很大的活動空間，這次不住陽台〈因那是玉菟的地盤〉搬進洗衣間的小院子，看得出牠很滿足，很開心四處巡禮。這一年，連續幾天滂沱大雨，院子漏水潮濕，赫然發現妹妹腦袋瓜無力抬起且晃來晃去，這是甚麼毛病？急忙送往動物醫院，竟檢查不出原因，建議到檢驗所照X光，沒擦撞沒骨折也沒答案。女兒上網找到古亭動物醫院據說較專業，先掛號填資料〈又沒健保卡，醫藥費車資不知要花費多少哩！〉心裡嘀咕著坐在等候區，來者不是狗就是貓，唯我籠子裡裝的是兔子，小朋友過來摸牠逗牠，就說過人見人愛唄！無奈動彈不得。醫生說：「年紀大了類似中風。」
「牠想吃可是吞不下…」
「器官已衰竭打個營養針吧！」
「會痛嗎？」
「皮下脂肪很厚沒感覺的。」果然乖乖地躺著，不然咧…你以為兔子會痛的哇哇叫嗎？吊點滴至少要40分鐘，拿份報紙看吧，煞有其事守在床邊。誠懇請教醫生他說：「台灣的兔子壽命最長8年，妹妹是公的吧！左眼也有問題，妳要有心理準備。」領了一瓶眼藥水及三天份的營養劑，照三餐用針管餵食點眼藥水，像伺候老佛爺般不敢怠慢。又複診一次打點滴，病情未特別好轉，醫生只道：「順其自然吧！」妹妹你知道自己快8歲了嗎？知道自己是男生嗎？對不起因太幼小辨不出性別，如今叫順了就別介意好嗎？牠因癱瘓面露驚恐，我不斷和牠說話及拍照。〈早年玉菟沒能拍照存檔甚感遺憾〉買了蘋果水梨湊到妹妹嘴巴，牠竟張口咬住，不久發出咀嚼聲，我興奮對牠叫：「妹妹要吃甚麼，媽媽都買給你！」有十天之久妹妹都躺在手提外出籠裡，無法翻動身體，適時用毛巾擦拭日夜吹送涼風，也不知該向誰求助只憑自己真誠悉心的看護。過了半個月竟發現妹妹可以進食可以走動了，蒙蒼天垂憐，母女倆欣喜若狂，葷素不拘排骨、雞腿為妹妹加菜進補。牠已恢復健康活潑，是奇蹟是天意？無論如何得以延續妹妹的生命甚感得意並心存感激。妹妹喜歡在角落靜靜舔洗，雙手順著耳朵由上而下如同美人梳妝般姿態優美〈大概取錯小名個性跟著轉向〉牠也會耍寶，常四腳朝天屏住氣息動也不動，暫停呼吸的裝死技倆堪稱一流，以前笑罵了事，如今可不想再擔心受怕了。緊緊把握住每個相處時刻，但年老體衰任誰都無法避免的，兩年前發病是全身軟趴趴的，現在卻是四肢僵硬嚴重掉毛，甚至塊狀剝落只見皮骨，如此狼狽受罪看了心如刀割，妹妹溫馴隨和，老天為何讓牠受此折磨？我憤恨不平，吃呀快吃！我用兩塊保麗龍左右夾住設法幫牠站立總要吃點東西，才剛轉身「啪」一聲像看板被狂風吹倒般直直倒地不起，牠掙扎、恐懼我一陣鼻酸將妹妹抱起放進浴室地板。靈機一動拿出香腸披薩引誘進食，看得出很想吃努力咬碎，雖塞滿嘴巴依然無法吞嚥，靜觀片刻，只得挖出以免噎到。牠在那奄奄一息，我忍住淚無計可施，用清水沖過的大臉盆應可讓牠涼快舒服些，正準備抱起之際竟發現妹妹流眼淚了…仔細再瞧〈那絕非眼屎或流目油〉確實是妹妹留下又深又長的淚痕，我怔住了，心裡不安，難道感念家人的不離不棄或又是離情依依的道別？女兒曾勸慰：醫生已說明一般兔子壽命最多8年，我們已創紀錄，妹妹今年已滿10歲啦！也算萬幸別再硬撐了…很有自尊又愛美的妹妹肯定不願讓人們看到為病所苦的模樣。當天傍晚我買了果汁想用粗吸管引流入喉，未料…今時今日院子木門竟成了陰陽之隔的界線，妹妹終究還是留給我無盡的哀傷。人的一生不斷累積悲痛、不斷失去真貴的一切，太多牽掛沒完沒了，不知別人是如何承受負荷而能繼續過活。
醫院介紹陽明山寵物紀念天堂，專人到府服務並有冷藏車隊，七月二十二日妹妹茫然離去，隔天接走二十七日擇時火化。每年清明、中元舉辦大型超渡法會。天地萬物皆有靈性，願眾生安樂！
玉菟與妹妹都在出生剛滿月腳步還站不穩時，就被命運之神送交我手中，牠們100%信任100%依賴，沒有半點抵抗及戶外求生能力，念及此我更加愛護與疼惜，每天唯一的盼望就是下班的家人陪牠、餵牠。一年又一年如此單純無欲無求，我成了牠們的守護神、牠們的全世界。
共度青春，紀錄人生這十六年的悲歡歲月，既漫長且短暫，我雖幹盡苦差事卻體會到付出與盡責充滿了生活的意義，我的寶貝兔絕對是有情有義、天賦靈性的。如今已化身純潔的天使、淘氣的精靈。
─捨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玉菟回望的眼神，妹妹深長的淚痕，依舊是我永遠無法彌補的傷痛。〈隨筆至此幾度拭淚無法抑止，咖啡廳裏不少人投來好奇同情的眼光，肯定以為我在寫遺書〉。
所幸各有妥善的安息之處，每年備妥供品至少可相聚一兩次，就當作我們之間的承諾與約定吧！我永遠疼愛的寶貝兔，謝謝你們將一生託付予我，盼能明白我們珍惜這份緣，對愛無怨無悔，並也盡心盡力，更要相信我對你們的牽掛之心與思念之情在有記憶之年是永遠不會停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