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我童年的雞鴨們
俗話說:「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但現在很多人吃過雞肉,未必見過活蹦亂跳的雞,尤其是小孩子,比較起來,我們的童年,幾乎是在雞鴨環伺下長大的,那時候,誰家裡沒養著幾隻雞,幾隻鴨,尤其是土雞和紅面番鴨,幾乎家家必養。
剛出生的雞仔毛茸茸的像團黃色毛球,很可愛,但是並不好養,十隻大概只能養成個五六隻吧。照顧雞仔跟小孩一樣,怕牠們冷了、餓了,每天雞籠提進提出,冬天時還得用燈泡讓牠們取暖,這麼細心,還是難保雞仔平安長大。
有時昨天還健康活潑的小雞,今天就奄奄一息,這時媽媽會用個大鋁盆蓋住病雞,再把鋁盆敲得鏗鏗鏘鏘響,有時還真能把雞仔救回來,我想,雞大概是被那超高分貝的噪音給嚇得回魂的吧。
稍為長大點的雞就不能再關雞籠裡了,得讓牠們在庭院裡活動,但這樣也很麻煩,牠們到處跑,到處拉屎,小學時每天放學第一件事就是掃雞屎,如果碰上雞拉稀還得到廚房灶下剷些柴灰覆蓋在雞屎上才能掃,我每每一邊掃一邊埋怨,人家隔壁爸爸都一下班就忙著掃雞屎,為什麼我家爸爸不掃呢?這時爸爸就會說:「以後你去放牛,不用上學了,我來掃雞屎。」
雖然上學是件不太愉快的事,尤其老師都不按課表上課,每天除了固定得上二三節算術課,早自修時,黑板上也必定有算術題等著,但與其頂著太陽,天天面對一頭牛,我還是寧願背起千斤重的書包上學去,因此只能乖乖閉嘴,認命的掃雞屎。
掃完雞屎,我就得去把長條椅搬到走廊上當桌子寫功課,還得三不五時敲打二下「雞箠」,以防雞隻到廊下拉屎。所謂「雞箠」是約六、七十公分長的竹竿,尾端剖成細條狀,一打,就劈啪響,對雞隻頗有嚇阻作用。
這樣每天為雞把屎把尿,受盡雞氣,但當雞長大可以宰殺時,我還是會不捨,每每看媽媽拿著刀,捉著雞脖子唸唸有詞:「做雞做鳥無了時,趕緊去出世大厝人子兒。」我都忙忙躲開,心底衷心希望,牠能早早投胎個好人家。
不過這樣的難過只有一下子,雞肉上桌時,我仍是高高興興的吃著,比起同學把家裡的老母雞奉養到壽終正寢,我算是薄情了。
我們家的老母雞沒同學家的幸運,牠要負責下蛋,下完一輪又一輪,每次下蛋牠都躲到廢棄的「乳母車」裡,這是大家都沒想到的地方,如果不是下完蛋喔喔叫,我們可能等小雞都孵出來了還不知道。
小學時我算術甚差,尤其除法,班上最後一名的阿發都學會了,我還懵懵懂懂,這怎麼辦?媽媽不知哪裡打聽來的偏方,每天清晨用熬粥的米湯沖泡生雞蛋,趁將醒未醒時喝下,還嚴禁開口說話,一開口氣就散了,這樣每天吃,吃到老母雞都停產了,算術還是沒見進步,個子倒是悄悄抽長了幾公分,真是不長腦子光長個兒。
除了雞,媽媽也養鴨,固定養二隻。小鴨仔跟雞差不多,也是一團黃色毛球,只是有張扁嘴巴,喜歡吃浮萍,別看浮萍在水面上油綠可愛,其實味道腥得很,附近的水塘邊常有人拿著網子捕撈,但媽媽嚴禁我們近水,幾次想偷渡都被攔阻下來,逼得我只好另想辦法「填鴨」。
浮萍以外,蚯蚓也是鴨子的最愛,但那得到田裡去挖,加上長得那副德性,誰都沒興趣靠近,不得已,只好「智取」。
我慫恿班上的阿發去挖,條件是幫他寫作業,寫作業不是難事,但要模仿阿發那又粗又大的筆跡卻大費功夫,往往一罐蚯蚓都放在面前了,我還在跟那一字幾斤重的大字奮戰。
這樣養成的鴨子到冬至時剛好是最豐腴的時候,通常媽媽會一隻燉十全大補湯,另一隻用爸爸到田間找來的藥草乾煎苦茶油,再調和薑汁,放入陶製大甕裡隔水燉煮,據說有袪傷解鬱的活血作用,如此雙管齊下,一面活血,一面進補,在飲食不豐的年代,孩子的發育全寄託在這二隻鴨子身上了。
有一年冬至前幾天,我們家的鴨子突然少了一隻,找尋了二天,才在庭院的扶桑花籬下發現,當我們靠近時,牠不像平日俐落的跑開,只是靜靜躺臥著,媽媽一把抱起時也不掙扎,只無力的垂著頭,原來牠的一隻腳被捕獸夾夾斷了,牠就這樣躲著痛了二天。
那一年,我們提早進補,但是我一直忘不掉鴨子在媽媽懷中那抹看似無助的眼神,才一動筷子,牠平日搖搖擺擺走路的樣子就出現在眼前,我沒辦法像對待雞隻那樣,祝福牠投胎個好人家後就大快朵頤,那也是我第一次放棄冬至進補。
後來因庭院改建,沒有足夠的活動空間,媽媽就不再養雞養鴨了,不用再掃雞屎、找蚯蚓,我的日子並沒有比較清閒,時間還是被功課擠得滿滿的,倒是有時看到鄰家的雞鴨,還會淡淡想念起那段邊寫作業,邊敲打雞箠的時光。
最近周遭友人刮起陣黃色小鴨旋風,大家都說好可愛、好萌,只有我不為所動,我說:「活生生的鴨都養過了,一隻充氣的塑膠鴨算什麼。」眾人認為我不懂情趣,他們哪裡知道,那些雞呀、鴨啊,代表的是我一去不復返的童年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