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老夫妻終於帶著首飾盒離開了。王月娥則進入女兒的房間繼續教訓著女兒，大意是說：妳阿伯對我們母女有情有義，妳整天敵視他，卻在外面作賤自己。妳那位姓盧的爸爸命不好，趕寫博士論文在研究室也會心肌梗塞而猝死，走的時候妳還在讀小學，當時若不是林阿伯支助媽媽，媽媽根本沒有經濟能力讀完學位。可是拿到學位又怎麼樣，現在只是個流浪博士，月入22K都不到、連妳都養不起。妳現在讀大學的學費還是妳林阿伯出資的。妳要感激人家，不要整天給人家臉色看。雖然林阿伯年紀比妳死去的爸爸大上十多歲，但他是媽媽以前的老師，就衝著這點，妳對師長就要尊敬一點。妳說妳不願意重蹈媽媽覆轍繼續深造，因此妳再一年多大學畢業後就要完全自立，不可再依賴家人了。每月就算只賺22K也成，至少能養活自己。媽媽我是心理輔導的專家，我怎麼能見自己的女兒墮落又行為偏差，企圖用不正當的手段賺錢……接著母女倆時而低語，時而擁泣，時而又相互勉勵。
那天夜裡林主任失眠了，他孤獨地躺在黑暗中，聽著身旁妻子王月娥規律的打鼾聲。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二十八年前吧。當時他還單身剛拿到碩士學位，在一所五專任教，導師班的班長就是王月娥。沒想到這二十多年過去了，她婚後、產後、守寡後仍斷續重返校園一路進修，終於在前年由博士班畢了業。但又怎麼樣呢？全台灣每年生產三千多位博士，其中只有十分之一能夠在學術單位找到專任的職位，其他則在學校間兼任流浪。還好我林某人生得早，學位取得早、卡位得也早，沒有流浪的問題；但少子化以及國教延長為十二年的規劃後，私校招生不足的問題雪上加霜。火燒屁股之下看似有驚無險，學校逃過了教育部的落日條款，但系卻被強迫退場了。暑假一到原本準備到陳進財老闆的補習班上課的，都已經和他談好了價碼，誰知道被盧茜茜這個丫頭一攪和，逼得我剛才和陳老闆娘翻臉，現在陳老闆的補習班也去不成了。真可惜，座落於市中心、規模那麼大，又赫赫有名的補習班！罷了，在王月娥母女面前我就只剩下那麼可憐的一點點尊嚴了。盡量不要被揭穿了吧！但學期就快結束了該怎麼辦呢？難道至時要穿著西裝在公園裡坐上一整天，直到黃昏才回家嗎？
輾轉難眠的林主任又想到了自己在美國死於車禍的前妻，以及她當初與自己感情生變肇因於我這個丈夫去讀博士班、卻將小孩丟給她一人照顧的始末。軍中那位仍舊前途茫茫的兒子林世傑，女兒麗莎，以及林主任從未謀面過的David，也就是前妻後來在美國的第二任白人老公等三人的形象，接著也不斷像走馬燈般在他忽明忽滅的腦海裡晃蕩又閃爍不止。還好，世傑與麗莎這兩兄妹都沒步我後塵去追逐虛幻又不實用的學位。沒錯，對年輕人而言，趕快在職場上尋求一席立錐之地才是上上之策。管它每月賺幾K，只要餓不死就好了！至於盧茜茜這位義女，她去年剛升上大三，要了了對她的責任，就咬牙再硬撐個一年，將這場繼父與繼女的人倫大戲演完再鞠躬下台吧！
如此這般輾轉反側了好幾回，林主任才在破曉時分昏昏沉沉地進入了夢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