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妻生前的金門情
荊妻王氏二南,泉州城內人,生於「教育世家」。父母親都是教師,父親王洪濤後來調到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主持後渚宋代古船發掘工作。胞叔王冬青是中國十大喜劇名著《連陞三級》的作者,弟弟王四達現在是泉州華僑大學博士導師,堂弟王大浩是泉州南樂團樂手,他一把洞簫吹到英國、日本、韓國、臺灣等地而被譽為「簫王」。她在泉州完成了小學、初中、高中學業,1963年響應「偉大號召」上山下鄉到偏遠的閩北山區--將樂縣三澗渡國營農場,1968年和我結婚後調到我的老家園公社美塘大隊。她在農場(村)生活18年,上山採茶、挖「茶溝」,下地鋤草、漚肥,在家養豬、修房子、帶孩子、照料生病的婆婆……她當過農場職工、公社社員、赤腳醫生、民辦教師、公辦教師,2000年在同安第一中學圖書館館長任上退休。她是虔誠的基督教徒,晚年全身心侍奉主,直至安息主懷。她一生坎坷的經歷,有如唐代詩人白居易所詠「聽其相顧言,聞者為悲傷」。平時偶爾提起,新一代人不理解,以為是講「天方夜譚」,我也勸她「往事莫提」。因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遭遇,誰讓我們生長在那樣的年代?
荊妻對金門的鍾情也是緣於我的文史工作,是從接待金門鄉親生發地域感情。我從1995年5月開始在《金門日報》發表介紹金門與同安歷史上「八緣之親」的文章,許多鄉親便慕名到訪。最早到同安找我的是楊媽輝先生。2001年元月2日試行「小三通」那天,楊先生帶了一批金門鄉親在銀城與我們相會,從那時起,她認識了楊清國、李再杭、李榮團、陳炳容、陳金文、傅仰土等鄉親並與他們合影留念。同年11月7日,在楊媽輝、楊樹清師生策劃下,美術大師李錫奇一行37人到廈門大學舉辦畫展時,先到同安開展「尋根之旅」活動。由於我家太小,容納不下這麼多貴客,便由荊妻聯繫華夏山二公司作為聚會點,受到張俊明董事長的熱情款待。由此她又結識了傅子貞、盧根陣、呂光浯、許玉音等鄉親。吳鼎仁先生送她兩本畫冊,因為畫作精美,她一直細心保藏。陳延宗先生則是「見縫插針」,找她個別採訪,寫成了《金廈一家同安樂--顏立水牽動〈金門與同安〉的鄉情》佳作發表在《金門日報》副刊(2005年作為代序收入拙著《金同集》)。2005年8月26日,金門縣寫作協會理事長楊清國帶領8位文化精英到同安舉辦兩岸首次「讀書會」--研讀拙著《金同集》。她也親自到和平碼頭迎接並參加會議,還與金門才女陳秀竹、洪春柳、許雲英、李瓊芳談笑風生,相見恨晚。還有,金門縣南樂研究社社長顏西林宗老,多次率領南管曲友到同安「銀安堂」會唱。「銀安堂」曲館就在我的住家樓下,每次她都盡地主之誼,精心接待,燒茶送水,因她念小學時學唱過南曲,所以每次聯歡時也都登場助興。這一波又一波的「仙洲客」,加上平時個別到訪的鄉親,她又認識了陳國興母子、黃振良夫婦、楊天厚夫婦、蕭永奇夫婦、陳樹漢夫婦以及張火木、陳添財、王明宗、謝華東、葉鈞培、蔡顯國、王建成、王先正等幾十位金門鄉親,而鄉親們也都熱情邀請她到金門做客,楊媽輝太太許麗芬還交代她到金門時記得帶「鹹金棗」(指受到盛情宴請),她對金門的情愫也就更加心嚮往之了。
可是想去金門,也不是隨便想去就能去。一次我和她陪同臺灣攝影家餘如季父子、金門楊媽輝夫婦和楊樹清到大嶝白哈礁遊玩,行船靠近金門陸地邊緣,可以看到島上行走的汽車,楊媽輝指說前面就是金門,她驚叫出聲:這麼近,一步跳過去就到了!可是僅這一步,她是直到2011年11月24日才「跳」到金門的。
那次金門自由行,是她人生最快樂,也是最後一次旅遊。在金門,她終於見到了久別的朋友,與陳秀竹、洪春柳、許雲英相逢時,情不自禁相互擁抱。她在金門受盡禮遇。楊清國校長帶領我們遊覽莒光樓、翟山坑道、文台寶塔;李錫隆局長親自帶我們參觀珠浦十多處文物古跡;劉溪丁主任帶我們到烈嶼參觀文萊宮廷大臣劉錦國重建的劉林宗祠、林馬騰先生收藏的民生器物和烈嶼民俗展覽館;王建成、楊天厚兩位老師陪我們參觀榕園公園、燕南書院;蔡顯國先生帶我們參觀正在維修的王世傑故居、陳為仕民俗館、洪旭故居;黃雅芬秘書在六喜飯店為我們餞行……一路所見所聞,她都每有感觸。例如:她在農工職業學校看到一群學生午間揮汗收割香茅草時,因她當過老師,對這種「教育與實踐相結合」的教學模式十分讚賞,同時對當今一些「貴族學校」的教育方法也有隱憂。參觀珠浦邱良功母許氏節孝坊時,她對如此完好的古牌坊讚歎不已。因為她看過我編輯的《同安古牌坊》一書,雖然同安還遺留著二十多座古牌坊,但都是殘缺不全,七零八落,由此看出兩地文物保護的差距。對於金門的多元文化,也不甚瞭解,所以當她在模範街一間奶茶店面看到一張毛澤東文化大革命時期的畫像時,感到有些驚訝,還特地與之合影(見圖)。我們到下埔下拜訪顏忠誠主席,因為她是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廈門市委員會的祖統委員,平時對臺灣政壇也有所留意,她的一些觀點竟然獲得顏主席的贊同,心裏自然很高興。
金門自由行雖然時間短短,但對很少「出入內外」的她,卻是收穫滿滿。回到同安後,她便「逢人說金」,細說金門城鄉如何乾淨,鄉親如何熱情,摩托車夜間放在門外不用上鎖……當起了金門觀光義務宣傳員。她還把劉溪丁主任饋贈的香茅茶和XO醬,莊美榮先生的醬瓜、豆乳,黃奕展校長的貢糖,李再杭局長的桃酥,金門縣寫作協會的牛肉乾等食品,分送親戚朋友,讓大家分享金門的土特產,從中對金門有更多的瞭解。
二十年來,我能有機會為金門鄉親做點「橋樑」工作,也與荊妻的支持分不開。正如陳延宗先生在《金廈一家同安樂》文中所言:「在他繁忙的工作與著作之中,總有一個人默默地支持和推動著他,那就是賢內助王二南師母」。楊樹清稱我是「金同文化拓荒者」,她就是幕後的支持者。她生前也在《金門日報》發表過《顏立水的金門情》、《〈先賢行蹤采風〉有我的汗水》、《弘揚閩南文化的有心人》、《金門自由行》等文章,說來與貴報有緣。今年六月,金門縣文化局為我出版第五本專著《祖地情懷》,她懷著對王金平宗親、李炷烽前縣長感激之情,抱病寫了一篇《祖地情懷獻金門》的報導文章。《廈門日報》、同安《同聲報》、北京《團結報》、《廈門政協》等報刊雜誌先後登載,《廈門民革》刊載的這篇文章是她在病榻上看到的。讓人不願想到的是,這篇小文章竟是她的絕筆。想起兩年前,她在金門樂府演唱的南曲《因送哥嫂》、《阿娘聽間》也是「絕唱」!想想多有不捨!如今「嫦娥」能夠飛天落月,但越來越多的癌症仍無法有效醫治,致使許多病人過早離世。今年11月13日,她終於帶著諸多的遺憾遽返天家。我在「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宋·賀鑄)的愴痛中寫這篇回憶文章。冀藉報紙一端,寄託不盡的哀思,也轉達她生前的遺願:如果有來生,我還會到金門去遊玩那些沒有去過的地方!
2013年12月3日慟于古莊新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