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Enter到主內容區
:::
:::

髓緣間的債與償

發布日期:
作者: 魯子青。
點閱率:658

世間的緣份真的很奇妙,人海茫茫中往往一件偶發事件,就會使不相干的人等產生連結。就像任何的偶發事件一樣,我與義母之間產生連結的導火線就是我的父親。我父親已經死了十多年了,至今對他幾乎是毫無印象,至於他怎麼死的我還真不好說,但他與我義母絕對是來自不同世界的兩種人。如果你們感興趣,不妨就讀完以下的故事,我與義母間結緣的來龍去脈各位很快就會了然於心。
又是雞鳴前的破曉時分,戒護人員的腳步聲像是索命的黑白無常般,由空蕩的迴廊雜沓地傳了進來,囚室裡的受刑人瞬間全部都失去了睡意,多數已正襟危坐彼此面面相覷,但也有些少數人逕自閉目祝禱,祈求這次被鬼使神差解赴刑場的人不是自己。
代號2102的張榮宗強作鎮定地閉目裝睡。他早習慣了這樣的情境,在眾人的驚恐中,他慢條斯理地翻過身去面對牆角,不想讓自己的睡意受到干擾,因為他有信心這次受刑人一定另有其人,自己再多活個幾天應該還不成問題。果然穿著素色僧衣的駐監法師替鄰室的槍擊要犯唸完了大悲法懺後,一行人逐漸遠去,獨留腳鐐手銬摩擦地板的餘音在凝結的空氣中繚繞,直至消失在長廊的盡頭。室外好像傳來監刑官細如蚊蚋的宣讀聲,接著又是一陣窸窣,不久槍聲響起,在警車開道下救護車開始鳴笛。鄰室那位可憐的殺手就這樣被醫護人員送往醫院摘除臟器。
聽說一個人的器官可以嘉惠十多位病人。難怪藉器捐贖罪常成了殺手用來超渡自己的安魂輓歌,冀求能因此免遭審判後的六道輪迴之苦。快想想這位槍擊要犯是怎麼被緝拿歸案的,好像是殺手的父親被肝病所苦,急需肝臟活體移植,殺手於逃亡通緝期間,冒死與家人聯絡,相約至醫院進行組織配對,設法活體捐肝以便救活自己的父親。哪知就在殺手由移植手術後恢復意識,他發現警方已將他銬在床頭,因為早先醫護人員已偷偷向警方秘報了其行蹤。這就是槍擊要犯被捉拿歸案而導致剛才伏法受誅的始末。
唉,吾等作奸犯科之人不適合當孝子的,想要逍遙法外就要心狠手辣兼冷血無情,即使對父母家人也要見死不救且無動於衷,因為對家人愈有牽掛,自己也就死得愈快、也愈悽慘落魄。
「2102你考慮得如何了?你決定改變心意了嗎?」剛才那位執行檢察官在駐監法師的陪伴下,不知何時已站在鐵欄杆外探頭進來這樣向他詢問。在這裡所有的囚徒都沒有名字,流水代號就是身分的唯一印記。
張榮宗冷酷地坐了起來對欄杆外的兩人搖頭,示意說一切免談。
「既然你那麼固執,我們就不奢求你了。就是明早,你好有個心理準備。」檢察官這樣嘆了口氣後,便和駐監法師緩步離開了囚舍。
通往垃圾集散場的那一頭,終於傳來了手推車在地面滾動的聲音。不一會一位佝僂著身軀的老婦人出現在手推車前面步履蹣跚地吃力拉行,另一位未及學齡的小女孩,手中抓著幾個回收來的寶特瓶,緊緊地跟在老婦人的身後亦步亦趨。
剛才那位駐監法師在這棟破敗的雜院口等很久了,他由救護車的前座跳下車來向老婦人打招呼道:「請問您就是張榮宗受刑人的母親嗎?我們是 × × 財團法人佛教醫院的代表。」
這時一直停放在救護車後的一輛法務部公務車車門也打開了,由車上走下來的人正是剛剛那位才監刑完畢的檢察官。
張老太太低頭看著對方遞過來的名片時,穿著素衣的法師已經拉開了救護車的後門繼續對老婦人說:「張老太太,躺在護士邊上那位戴著毛線帽和口罩的病人就是我們的靜心師姊。她今年四十五歲,還算年輕,可惜去年她因為得了惡性淋巴瘤,造成再生不良的惡性貧血,需要緊急接受骨髓捐贈,否則靜心師姊撐不過今年冬天。」
「那我能幫什麼忙嗎?」拾荒的老婦人問。
「根據我們醫院的紀錄,您的兒子張榮宗大約十年前曾接受過骨髓移植的手術,對吧?」隨車的護士接著詢問老婦人。
「是的,那時我們阿宗還在讀高三,因為常有輕微發燒的症狀,結果被你們醫院檢測出是氧化物質代謝出了問題,產生造血不全症。你們醫院的骨髓資料庫替我們阿宗配型成功,找到了自願捐髓者,結果我們阿宗在手術後居然就痊癒了。」
「張老太太,一般而言我們都會將捐髓者的身分保密,但我們今天是專程來告訴妳,十年前捐骨髓給妳兒子的人就是現在躺在救護車裡的靜心師姊。」護士說。
「真的?」拾荒老婦露出了感恩的眼神。
「張老太太,我們知道妳的獨子張榮宗曾因吸毒在恍惚下失手殺了他產後的同居女友,因為自首又適逢減刑只坐了六年牢。但他出獄後卻擄人勒贖,只因要不到贖金就將藥頭的小孩撕票。他現在被判了死刑隨時等候槍決。」檢察官一面秀出自己的識別證,一面這樣對老太太說。
「是的。」老婦人的眼神黯淡了下來。
「他們功德會透過法務部的安排,到看守所裡去會見妳兒子,希望他能在伏法前再回捐骨髓給靜心師姊救她一命。可惜……」護士欲言又止。
「可惜怎麼了?」老太太追問。
「可惜妳兒子卻向法務部開出了交換條件,要求能免他一死。國有國法怎能私下授受,我們當然拒絕了。結果妳兒子就狠下心說,那他就拒絕捐贈,死前再抓一個墊背的陪葬兼撈本。」
「我兒子居然恩將仇報!」老婦人不敢置信地愣住了。
「張老太太,我們直到今天才發現張榮宗還有妳這一位老母親健在,所以遲到現在我們才來找妳。我們今天來的用意是希望妳能勸妳兒子回心轉意,我們靜心師姊的時間不多了。」檢察官說。
「當然,我一定盡力。請問我什麼時候去見我兒子?」
「就現在。」檢察官與駐監法師幾乎同時這樣地回答。
「那我孫女怎麼辦?」老婦人指著身旁手持寶特瓶的小女孩問。
「妳孫女?也就是張榮宗的女兒?」
「是的,她母親遇害後,都是由我在照顧。」
「太好了,將她一齊帶去,也許受刑人看到了自己女兒會因此心軟。」檢察官這樣說完後就安排老婦人與她孫女一齊上了法務部的專車。
車子跟在救護車的後面開動了。張老太太坐在檢察官的身邊喃喃訴說著心中的委屈:「我接到你們的通知,說可能近日要到殯儀館去領回我兒子的屍體。剛才遠遠看到救護車停在回收場門口,我嚇了一跳,以為你們已經摘下了器官,然後用救護車將屍體運還給我。」
「對了,老太太,妳兒子拒絕器捐,他說世人別想由他身上打撈任何有用的東西。」
「我這個孩子在他父親死後誤交損友結果沾染上毒品,心中從此無天無地、沒神也沒鬼。我對他的管教徹底失敗。」老婦人淚眼汩汩地說。
「我們為了救靜心師姊,法務部已多次拖延了貴公子的行刑時間。貴公子似乎也以此為策略,吃定了我們不敢槍決他,存心無限期拖延。可惜靜心師姊的病情開始惡化了,如果貴公子還是不肯答應救人的話,我們別無選擇,只好明早送他上路。當然貴公子只要一死,靜心師姊也活不成了,這是我們最不願看到的結局。」檢察官無奈地說。
「請問你們的靜心師姊目前是什麼工作?」老婦人問。
「她是我們功德會的老會員,終身未婚,定期在我們基金會當義工做資源回收。她正式的工作是高中老師。」
「阿嬤,我爸爸是不是不肯捐出什麼,所以警察才不讓他回家?」許久後小女孩不解地問著沉思中的祖母。
「不是的,妳爸爸就要去天上找妳媽媽了,我們現在去給他送行……」老人哀傷又淒苦地哄著懷中的小孫女。
一行人走進了律見室時,戒護人員已經將上著腳鐐手銬的受刑人張榮宗押解了過來等上一陣子了。這裡名為律見室,但今天不可能有律師會出現在這裡,受刑人申請再審的上訴早就被駁回,一宗司法定讞的案子,只剩時間還在扮演流逝、但卻可決定生死的關鍵角色。(上)

回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