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59年﹐我在金中的日子─寫在賴始秀老師重返金門前夕
屈指人生58,剛好有29年在金門成長和工作,29年在台灣。要說我這一生最慶幸的事是什麼?那莫過於能夠生在金門、長在金門。民國四、五十年代,對孩提時代的我們而言,古寧頭大戰、93砲戰、823砲戰都好像是久遠以前的歷史,但今天替我們父母輩設想一下當時的情景,他們應是驚魂甫定,剛經歷過如龍應台「大江大海」裏的情節,必須在逃或不逃離家鄉之間做出艱難決定。感謝父母所做的決定,才能讓金門成為我永遠魂縈夢迴的故鄉。
現在看來,我的父母在大時代洪流前是押對了賭注,但若不是古寧頭大捷和後來發生的韓戰,我們這輩人將無可避免的成為紅小兵,將成為打倒孔家店的急先鋒,甚至做出批鬥父母的人倫悲劇。相反的,偏安的局面讓我們弦歌不輟,讓我們有幸沒成為失落的一代;但一連串的偶然所造成的歷史必然,尚不足以說明成長在金門的慶幸。在金門從小學唸到高中,升學壓力雖有似無,使得我能夠天馬行空,不帶目的性的涉獵和學習,因而豐富了人生視野,至今仍感到受益無窮。
我是在民國59年進金門高中的。前一年,我們都半夜起來守著黑白電視,看美國阿姆斯壯登陸月球;也半夜起來,看中華少棒隊在威廉波特把美國少棒隊打得落花流水。現在想起來雖然舉國都瘋狂和阿Q,但卻是證明我們還能繼續存在的自我救贖。民國60年我們退出聯合國,「莊敬自強,處變不驚」不只是口號,不久也化為具體的行動,十大建設開始如火如荼地進行,從而開啟了台灣的經濟奇蹟。那是一個風雨飄搖的年代,也是一個美好的年代。
對一個15歲青少年的我而言,不必也沒能力對嚴峻的外在環境,做出任何回應,但狂飆的內心卻喜歡對抗權威。囫圇吞棗一些自己其實是一知半解的書,就大言不慚的在課堂中與老師對話,甚至質疑老師的說法,曾經因逼哭了一位女老師,而被教官找去個別談話 ,說:「全校最年輕漂亮的女老師教你們,你還不滿意?」,那時候真是年少輕狂啊!其實,很多老師都是大學剛畢業,充滿教學熱誠,對我不但不以為忤,還待我亦生亦友。多少年來,我一直想對自己當時的少不更事,向老師們表示道歉。
在副縣長吳友欽同學的邀請下,我們高一國文老師賴始秀老師將重返金門,我們這些老學生也將回到金中,再上一堂賴老師的課。賴老師是台大中文系畢業的高材生,上課旁徵博引,他的國文課是我的最愛。我對文史的興趣,一向高於數理,後來卻隨波逐流唸了理組。大學考上了白先勇也曾讀過一年的成大水利系,我當然沒有白先勇的才華,但大一時卻懷抱著「為往聖繼絕學」的浪漫情懷,曾經認真想過是否要轉中文系?我想賴老師帶給我的影響是深遠的。
與師別離後,倏忽已43年,「中間消息兩茫然」,感謝友欽兄的安排,得以重續師生緣。昔日的少年郎,如今已「塵滿面,鬢如霜」。謹摘錄改寫杜甫「贈衛八處士」中的詩句,來紀念這次的師生會:「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少壯能幾時,鬢髮各已蒼。焉知四十載,重上夫子堂。」也希望老師和同學們都能珍重自己,共度這美好的人生金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