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人系列》好心的陌生人
晨起攬鏡梳妝,髮梳滑過不太柔順的長髮,烏黑亮麗的髮質不再,隱約的白髮爭相探頭,這是歲月的痕跡。梳子滑過髮絲,明顯感受左右髮流的不同,右手順勢撫觸右後腦勺,隱藏髮絲下方有如蜈蚣般的疤痕,三十多年前的車禍記憶又在腦中浮現。
那年,我大學二年級,因為工讀的關係,寒假無法返回離島的家過年,卻貪婪的把握春節短暫休假,奔赴南台灣依親,享受姊姊一家人的照拂。收假前夕,屏東龍泉鄉下的產業道路,暗夜的靜謐,兩側高聳的甘蔗田,遮去所有的光線。姊夫車上的歡樂時光,就在亮晃的燈光、猛烈的撞擊、天旋地轉後,遁入黑暗深淵裡。
醒來,人在空軍804醫院,全身撕裂劇痛,雙眼被凝固的鮮血封住,意識清醒,聽覺尚在,心卻被黑暗、恐懼完全吞沒了。「先把頭髮理了,清洗好傷口再進行縫合。」制式、生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著!愛漂亮的我,瞬間忘卻疼痛,本能的扯開喉嚨,死命的吶喊著:「我不要理光頭,不要理光頭…。」近乎歇斯底里的哀求著!久久得不到回應,失去視覺的我,死命的揮舞著雙臂,試圖抓住周圍的任何浮木,但卻頻頻落空了,周遭紊亂的腳步聲,護理人員專業的術語,攪得我頭痛欲裂,也意識到這是一場非同小可的車禍傷害,但是仍在乎自己的頭髮去留,正當絕望之際,突然有人發聲:「女孩子總是愛漂亮嘛,把傷口部分的頭髮理掉,其餘就留著吧!」
短短幾句話,我字字清晰的聽到了,伯伯沉穩、溫暖的話語,仿如黑暗中的燈光,照亮我的前路,安撫忐忑的心,興奮之餘卻忘了說聲謝謝,就這麼再次昏睡過去,受傷的身體任由醫護人員處置,就在生命攸關時刻,我在乎的卻僅僅是無關生命的頭髮,想來有些可笑。
再次甦醒,清洗過血漬的雙眼,終於可以清楚的看到,下意識的摸摸頭,還好,頭髮尚在,只是受傷處紗布包裹著,所以不清楚理掉了多少頭髮。幸好,眼睛沒有受到傷害,扭動脖子,想要轉頭細細檢視全身,卻是一陣刺痛,原來血管又沉又細的我,叫護理人員的點滴針頭無從落針,處處紅腫瘀青的針孔可以顯現,所以點滴就只能從頸部血管下手,加上當年硬式的針頭,讓我如機器人般動彈不得,斷掉的鎖骨,穿上石膏背心牢牢的固定住,我就如同鐘樓怪人狼狽的坐在病床上,一切的噩夢正式開始,無助的我,只能默默的垂淚,在醫院待了好些時日,也向遠在島鄉的母親求救,母親放下家鄉的一切,急急搭船奔赴高雄,輾轉來到屏東醫院照護,悲戚的心和疼痛的身體,奪去我所有的念想,也沒有想到急診室那位為我發聲的陌生人,當然也不曾詢問和尋覓。
慶幸經過痛楚及醫生和母親的悉心照顧,一切持續好轉中,終於可以走出醫院,曬曬久違的冬陽。只是背上的石膏需要好一段時日才能拆除,出院後,母親陪我北上,留宿學校宿舍照顧我的生活起居,讓我得以繼續就學,免除休學的命運。三十年過去,那場惡夢偶會悄悄的出現,我感謝母親的付出,我更沒有忘記為我發聲的陌生人,好心的伯伯,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