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捨不斷兄弟情
耀祖大學畢業後兩年,終於獲得準岳父(母)的同意,定於農曆十月初六和她小一屆的同學在台舉行婚禮,光宗忙著請境內神明起乩,分派一切結婚所需事項:擇於陽月初六日,乾坤各用本壇符令、硃筆隨身,新人頭上加添竹心三支,另用米篩遮安在車頭,淨爐置大門口,新娘出車門時用米篩遮頭入門過淨爐進屋……
一切神明分派事項耀祖都一一否決,表明台灣才不信這一套,光宗本想再加勸說,但耀祖不但不領情,反而拋下這句:「哥!我岳父母及未婚妻都相當好面子,我想結婚你就不要去了,因為爸媽一定都會去,家中豬跟牛反正要有人飼養,你就留下來照顧吧!」光宗畢生從來沒去過台灣,原本興高采烈想赴台參加弟弟婚禮的心願,血淋淋的被這一番話狠狠的刺破,光宗從來沒有出現的失落感突然間湧上心頭,整個人有如墜落地獄的深淵中……
庄內三月十五保生大帝誕辰做醮三天,廟口歌仔戲鑼鼓喧天,各家戶均熱鬧滾滾辦桌宴客,隔壁劉文章古寧頭表妹李淑君也來劉府作客,胡仲虎夫婦眼見李淑君長得亭亭玉立,眉清目秀,一臉福相,便拜託劉文章做媒。光宗雖然是個種田的,但身強體壯,又無不良嗜好,對父母孝順,對弟弟友愛,對鄰居和睦,是個可以終身依靠的人,尤其家產龐大;經劉文章大力撮合及美言,將其迎娶過門。
耀祖婚後返鄉定居,經村長介紹到金門地政所任職,光宗與妻子仍是以農為業,數年後光宗與耀祖分別產下三男一女與兩男兩女,兩兄弟均與父母同住,一家十四口生活大部分靠光宗種些五穀雜糧維生,耀祖每月僅拿出部分薪水交給母親貼補家用,雖然不儘公平,但兄弟尚未分家,光宗夫婦也不願多言。
家中孩子一多,何況都相差一兩歲,吵鬧、爭執、搶玩具、打架在所難免,兩妯娌為維護自己的子女,誰也不讓誰,因此造成感情日漸交惡。看在胡仲虎眼裡,心中好痛,利用晚餐時間,胡仲虎語重心長的對著耀祖說:
「你有今天的成就,應該感念大哥才對;所謂紅柿好吃,對兜起蒂,你要有良心啊!」
耀祖臉一沉,把筷子往桌上一扔,怒道:「孩子吵架,是婉秋與淑君媛互不相讓,關我什麼事!」
胡仲虎瞪了一眼,提高了聲調:「你應該勸婉秋才是。」
「勸婉秋?光宗為什麼不勸淑君!」
光宗囁嚅插嘴:「我有勸說,但是淑君就是不聽啊!」
「你勸不聽,我說了婉秋會聽得進去才怪,怎麼全怪我!」耀祖越說越生氣,飯也不吃,起身步出大門。
胡仲虎見狀,為了不讓兄弟感情更加破裂,也體會到閩南語一句話:「菜無剝無成欉」的道理,決定讓兩兄弟分家,各立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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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落古厝龍邊分給光宗,虎邊則分給耀祖,胡仲虎夫婦住在光宗的後落廂房內,上半個月由光宗負責起居飲食,下半個月則輪由耀祖照料,口頭分配,田產一人一半,目前因耀祖上班,暫時由光宗耕種,表面看來一片平靜,但孩子問題仍然口角不斷。
胡仲虎眼見家庭紛爭、妯娌不合、兄弟情薄,導致心力交瘁,悶悶不樂,內心深處隱藏一股對光宗的虧欠與不忍,享年七十八歲過逝,妻子也在隔年撒手西歸,駕返瑤池,回歸佛祖。
耀祖在地政所上班,辦理房屋及土地繼承比較方便,而光宗夫婦兩個人加起來也認識不了幾個大字,所以,各項繼承手續光宗唯一自己辦的就是申請一紙印鑑證明,交給耀祖,其餘的全由耀祖處理;除了雙落古厝地契一人一半看得懂外,其餘的田地什麼段、什麼號的,或是幾分地都不甚清楚;繼承辦好後把分得的土地權狀往櫃子存放,沒請別人詳加核對,光宗認為自己兄弟嘛,應該是沒問題才對,反正田地還是自己繼續耕種,就這樣,一過就是好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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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壯年大漢,著西裝打領帶,手提黑色真皮公事包報,朝著高粱田走近光宗身邊,一面從公事包內取出幾張土地權狀,一面問道:
「這幾塊地是你在耕種嗎?」
光宗抬頭應道:「是啊:種些高粱或是花生。」
「收成後就不要再播種了。」
「為什麼!」光宗好驚訝,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是這樣,這四塊地胡耀祖已賣給我門公司,準備動工蓋集村。」
「這地是我分的,怎麼…怎麼…我弟弟如何賣給你門?」
「那我就不知道了,因土地權狀原本就是胡耀祖所有,他當然有權處理。」
「原本就是耀祖所有?怎麼會這樣!」光宗有點不相信,但是看看那兩位壯年人又不像在說謊,心中好納悶。
「那你回去問胡耀祖吧!」說完兩人轉身離開,並拋出:「過年前就要動土了,記得不要再耕作了。」
光宗氣急敗壞的猛奔回家,朝虎邊廂房大吼:
「耀祖,你給我出來一下!」
「什麼事?」耀祖從來沒見過大哥如此生氣,心中已有點譜。
「他們說你把我種高粱和花生的四塊地賣給了人家,是真的媽?」光宗還是有點不相信。
「噢!是賣掉了。」耀祖定了定神,眼睛不敢正視光宗。
「那是我分的祖產,你怎能麼可以這樣做!」
「那是我的,不然你去地政局查查看。」音調有點虛,還再強詞奪理。
光宗委屈道:「阿爸在生時明明說好,那是我分的。」
「但是,阿爸過世前交代我可以多分些。」耀祖露出猙獰的面孔,臉龐頓時變得如蛇般的恐怖。
「為什麼?我怎麼不知道。」
「因為阿爸不想讓你知道。」
「你亂講!」
「不相信你可以去問阿爸!」
「阿爸都死了,要去那裏問?」
「那我也沒辦法,反正現在僅能憑土地權狀為準。」眼神中傳來一道冷酷的光芒。
「你…你…你」光宗氣得滿臉通紅,講不話來。
光宗雖然老實,但也不會笨到那裏去,要怪只能怪當初辦理繼承時自己太相信弟弟,如今能怨誰,但是自己從出生開始後就是那麼的愛護及照顧弟弟,沒想到會被親兄弟坑了,恩將仇報,光宗感覺好疲憊、好失落,內心深處像刀割般的陣陣疼痛。
當光宗拿出土地所有權狀請人一一核對後,才發現不只那四塊地登記為耀祖所有,這一氣,幾乎暴跳如雷,到金城五金行購買一捲鐵絲網,從大廳八仙桌中線架設到門外,隔開兩邊出入,並交代妻兒不准再與那家大小相互往來,從此斷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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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粱收成時總是比較忙碌,還好夏季夜晚天氣不像白天那麼炎熱;晚間八點多,光宗推著滿車的高粱穗回家,在進入村內入口時,發現一群青少年手持棍棒與利器正再圍攻一個男士,光宗不想多管閒事,低著頭繼續前進。突然間聽到那人高喊救命聲,光宗心頭一震,好像是耀祖,霎那間放下手推車,奮不顧身飛也似的往人群衝去,進入圈內眼見耀祖跌倒在地,一個少年手持水果刀正要往耀祖身上刺下,光宗情急之下撲向耀祖,說遲時那時快,水果刀從光宗背後插入,那群青少年有人高喊:「殺人了,快跑!」便驚惶而逃。
救護車火急的載送光宗到醫院急救,行進中耀祖雙手緊握著光宗,滿臉羞愧,在進入急診室前,耀祖雙腿跪落在地,號啕大哭:「大哥!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你會原諒我嗎?」
光宗微微睜開眼睛,瞧了耀祖一眼,氣若游絲的說:「耀祖,再怎麼樣,你總是我的弟弟啊!」
耀祖望著大哥眼角的淚光,整個人好像從高空墜落………(下)
(後記:目前土地飆漲,有心人士遠赴南洋拐騙番客,廉價收購祖厝、田產,造成爭議不斷;而現居金門的部份叔侄兄弟也為了奪取產權問題,血淋淋的撕裂親情,斷絕血緣關係。親情難道真的比不上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產業?兄弟鬩牆,叔侄不睦、恩斷義絕,誰所願見,何不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