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客
我喜歡下雨的日子,冷不冷都無妨,況且,這是個萬籟俱寂的夜晚。因為寂靜,雨水聲音格外清晰,透過窗外傳來的迴旋,我依稀聽見,這種雨絲在寒夜裡碎裂的時候,敲擊出失眠的聲音。
青蛙賣力的合聲鼓噪,彷彿從冬眠中甦醒,放晴後轉瞬間,蛙鳴代替雨聲延續大地的生命力,而自己則優雅而溫婉地燒開一壺水果茶,增加這夜霧空氣裡的甜度與濃度。
以及,一點點的濕度。
這是一場雨,五月初炙熱天氣忽然飄落的一縷沁涼。
五月是同花放肆清麗的時節,也是螢火蟲自夜晚飛入每個人夢中的季節。桐花高雅的嬌顏,在山雨中迎風搖曳出,圓潤欲滴的姿態。曾經,朋友紫極光走過淙淙流水的小橋,我想起小時候,也走過相似的地方,看見三五成群的雁鴨,悠遊在放晴的夕陽下,儼然成就一幅山水國畫圖。圖中的淡雅拾起霞暈,渲染整個午後,我猜想朋友的午後,怡然自得是一種養分,所以當他用手中鏡頭獵取同時,也在心情中植下快樂的種子,迅速開出悠閒時光的藤蔓。
霧色在陽光下薄透著樹影,透過風聲的迴旋,可以看見一座森林在蕭索之中,不畏艱難地站到天荒地老。
返家後,朋友把長途跋涉裡相片記錄畫面的回憶拿出來,以分門別類的規劃,置入硬碟。
一座森林的孤立,以及,一座海洋的堅毅。
這方海來自台灣東部某個古樸的鄉鎮,一處生氣蓬勃的淺水灘,一條起起落落的海岸線。
那港灣的容量難以丈量,風平浪靜的夜晚,晴月總朗朗地映照,光華盈滿,彷彿鑲入一顆不動如山的眼睛在海平面上方,波濤因歲月翻騰而熱鬧滾滾,只有那處貓一般的眼神,沉穩而冷靜。
前方是海,海上有霧。
我想像霧色如何流瀉著,濕了他揚起的髮絲。他的年輕與溫柔,有破曉時分的熱量,縱使,帶著身心俱疲的倦意。
日出東昇之時,我曾在十八歲的年紀,站在一個船隻來來去去的碼頭,看許多擦肩而過的旅人在晨光中一一淡去的身影。因為是碼頭,忍不住猜測那些人等船的心情,是旅遊?還是漂泊?因為是碼頭,不由自主想起了離別。
也想起了,漁夫。漁夫,在我印象裡,一種英雄,一種職業。那離鄉背井的海上男兒,是否從這裡展開夢想的追尋?那些個討海的日子,是不是為了一家的溫飽?那海,始終不發一語,只是固執蔚藍著,夾層在鄉愁中。
朋友從面山環海的小城市走出,帶回充滿故事張力的相片。是一個用長短的單位,捏住具有啟發道理性的夢,那感覺,就像我們得知夕陽,不會出現在午夜兩點。
然而,那一個夜晚,午夜兩點,雨勢忽然滂沱,湧起瞬間濃霧,天地間曇花一現的雨停之際,冷冽靜寂地近乎真空。這場雨停得短,卻來得急。雨水滴答,誰都留不住,就像沒有人,能夠留住光陰。夜晚黑暗在此時,日出在下一刻,光影隨著日出東昇而明亮,清晰地平線上海面的輪廓,無邊無界壯大它的神秘感。
充滿神秘。曾經的我以為,潮汐是一種線索,於是那些晴朗的滿潮之日,月亮便能在海面衍生貓一般的眼睛,晶晶亮亮,當季節不安定時,成功識破冷氣團的偽裝。
成功了,也識破朋友心中的愛。這城市的男歡女愛,太脆弱了,像一顆能滾能跑卻又易碎的雞蛋,一不小心,就碎裂開了。他小心翼翼守著這愛情般的雞蛋,這些年來,心力交瘁。最後,他走進雨中,雨水淋濕他的倦意,也升高這愛情的水位。在水中載浮載沉,所幸,始終能浮出這風吹雨打愛情的水面。
聽說,這種細雨在寒夜裡碎裂的時候,會敲擊出失眠的聲音。
氣象在幾秒間變化萬千。細微而喧嘩的聲音自雲端敏捷而撒下,大概是月光消失,夜太沉靜,整個背景又暗又深。彷彿聽見一些夜之精靈趕著飛翔聲音。它們是入眠後,各式各樣的夢想與心願,輪迴轉世。有的面目是如此慷慨激昂,有的卻柔情似水;有的經過細細雕琢,有些根本就是草草了事,但是,因為人間的願望不滿足,它們跳躍著、玩耍著,手舞足蹈,再度重返人間,一次又一次,輪迴轉世。
於是我說:「這世界是美麗的,晴天雨天,平分秋色。」
開始下雨的夜起了寒霧,和他居住在隔一座橋的兩個城市裡的我,覺得冷。寂寥的瞬間,我用心諦聽,好確定這種雨絲在寒夜裡碎裂的時候,是否真的會敲擊出失眠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