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逝
即便生老病死,是無可避免的人生常態,然而我們總是選擇逃避談論和忽視它。就因為深怕摯愛的親人,在我們來不及反哺回報前,猝不及防地突然撒手離世;又或者明知親人壽有所終,也害怕自己無法承受離別時的悲痛。然而不願意發生的事,它終究還是會發生,那是種無法改變的宿命。
回憶幼時外婆和父母及手足均健在的早年時光,我總幻想著一家八口要永遠和樂與共的平淡生活著,能分享著彼此的喜怒哀樂,隔絕掉塵世所有的紛紛擾擾。然而歲月的無情流轉,體現在長輩們的鬢髮間,讓銀白的絲絲髮線漸漸取代原本烏黑的秀髮。但我依然顢頇地自我安慰,心想接下來的歲月還很漫長,那遙遠的未來根本無需擔憂,或許長輩們能無恙的年屆期頤之年,安享含飴弄孫之樂。
只是一切並非如此平順,外婆在剛過天命之年,突然無預警的中風而癱倒於病床上。在臥榻養病的那幾年,她老人家常會喚我們孫子輩到其面前,不捨的伸出因病折磨而枯槁的右手,憐惜撫摸著我們的臉龐,艱難地發出含混不清的語彙,只為留戀著與我們相處的每個時刻。從她養病的第三年開始,手腳均已退化到無法行動,須藉助我們輪流的照料。我永遠無法忘記,當我抱著剛出生的雙胞胎女兒來到她床前,抓著她的手輕撫著正在啼哭的孩子時。在觸摸的當兒,卻發現從她眼眶滲泌出了兩道淚水,顆顆珠淚滴落在我的手腕上。我知道她此刻無法言喻的內心是快慰的,只是這靜謐的回應,在蕭瑟的氛圍裏更顯哀悽。
過了沒多久的某個黃昏時刻,在家母急切的電話召喚下,我們五個孫子從散居處紛紛趕了回去。到家後,望著氣若游絲彌留中的祖母,我們強忍著淚水,模擬著小時的撒嬌口吻,溫柔地在她耳邊輕聲叫喚著,同時表達著對她曾照料呵護的感謝,希望她能無罣礙一路好走。由於深怕我們的哭聲讓她老人家走得不安心,不得不隱忍到她斷氣的半小時過後,我們才敢放聲大哭,盡情宣洩心裏的傷痛。
沒想到十來年後,曾歷經兵馬倥傯動盪時代的家父,在癌症末期藥石罔效的情況下,過沒多久也離我們而去。就在家父去世前的一個禮拜,或許已預知自己將不久人世,於是強撐病體,一一地交代遺言並與我們兄妹們話別。自那次訣別後,家父就再也沒有醒過來了。經過了又一次的悲痛,讓我真正體認到人生的無常和無奈,也更加珍惜往後和親人間的相處時光。
現在家母也到了古稀之年,無論行動還是思緒都顯得很遲緩,特別是常會有突如其來的昏眩症狀,常攪得我們心情忐忑不安。只冀望她老人家能保養好身子,多享受兒孫承歡膝下的快樂時光。不要讓太早的告別,減少了我們繼續行孝的機會,而留下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