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天龍八部
也只有這樣才能解決後來虛竹向天山童姥覆局,「當下第一子填塞一眼,將自己的白棋脹死了一大片」的矛盾。另一方面,這樣的解釋其實已經走向極端,事理上極偏僻,敘述上也需要更明確的說明。更重要的是種種針對「邏輯次序與水平連接」,來強化情節密合度的解釋,都只能保守或修補敘事的條理,而無法進一步彰顯情境,就像解玲瓏的人心中,只看到著手如何連接,走向何種結局,反而不能像虛竹那樣,捨棄水平方向的思考,直接用擠死自己來改寫整個棋局,「不著意於生死…反而勘破了生死」。正因為《天龍八部》遵循的是傳奇結構,這裡虛竹的遭遇其實已含有另一個層次。
按虛竹所見,段延慶著手前三輪應該與慕容復的解法相同,然後黑白雙方又下了二十餘子,這時玄難插話說:「段施主,你起初十著走的是正道,第十一著起,走入旁門,越走越偏,再也難以挽救了。」這個觀察既是由玄難說出,自然也可能含有私見,但是接下來段延慶由棋局聯想到改習旁門左道的「生平第一恨事」,心神動搖,顯然表示他的解法的確已反映了他的心事,客觀來說,的確是「旁門」。如此虛竹解棋不但接受了段延慶這個天下第一大惡人的指引,其實一開始走的就已經是「旁門」了,這樣的描寫具有必然性,是因為虛竹後來遇到天山童姥,被迫連犯殺戒、淫戒、葷戒、酒戒,甚至成為靈鳩宮主人,按規矩來說的確是走入邪道。
如果要繼續引申,我們甚至可以說虛竹的出身,在這裡已經可以看出端倪。這就是意義不能輕易「化」去,不能隨常理而變的關節所在。這裡的安排本來可以用種種方式來改寫,使情節的發展更合理化,但就傳奇結構的要求來說,不論何種改寫都不能化去段延慶與虛竹的癖性,也就是不能化去虛竹延續段延慶的「旁門左道」。不能化去,是因為這是傳奇文類的趣味所在,大部分讀者既然接受了玲瓏棋局的誇大虛構,其實已經樂在其中,並不會注意到棋局進行中還有種種不合理之處。如果把這一段改寫成正常合理棋局,即失去意義的覆蓋與掩映,反而會令人覺得味同嚼蠟,這或許就是佛經上所說的「依義不依語,依智不依識」吧。
虛竹與慕容復「執著權勢,勇於棄子,卻說什麼也不肯失勢」的例子部份涉及到個人的癖性,並非意義上的交織,而是隔空發力,預先將人物納入固定的框架。因為有層次的分隔,所以不會造成意義的單調或平面化。按金庸的自述,這一點大約可以用「容易加深印象」來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