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靠海的小漁村
「今天又是吹南風,漁船沒辦法出海捕魚了,」一堆漁民在港口邊喝著酒,一面自我解嘲著,自從梅雨季節結束後,太陽就像護貝在這座小漁村的每個角落,靠著海形成的小聚落,海風每天都習慣性的在每個村民身上撒嬌,從早到晚的黏TT,真叫人難以忍受。
小漁村的人口結構,有六成以上是原住民,漢人反而只有四成;當年漁業興盛時,海面上每天都有數百艘的漁船南來北往,甚至於吸引了來自屏東和遠在日本的大型漁船在海上作業,人口最多時,曾經多達3萬多人,因此,包括旅社和特種行業一家接著一家開(現在還留有已經褪色的建築遺跡),「柑仔店」宛如雨後春筍般的林立,生意興隆的店家,據說是以麻布袋裝鈔票,當然,賒帳的也滿多,尤其是來自外地的漁船,一走了之後,就完全失去了連繫。
這裡是我妻子的娘家,我從民國71年由部隊退伍後,就從花蓮搬回到這裡來,女兒在這裡出生,大兒子也在這裡度過快樂的童年。我們頂下了一間店面做生意,白天妻子照顧店,我則悠閒的到海邊釣魚,孩子都是吃我釣的魚長大的,可惜因為生意經營不善,短短五年,我們就不得不為生活而尋求其他出路,最終,我們從這座小漁村搬到都會尋找機會,但是,那裡是我們翻開生命史頁的首頁,沒有人會試著去忘記。
妻子娘家離小漁村的港口很近,走到屋外的馬路上,往東邊的方向眺望,就可以直視浩瀚的太平洋,地平線像尺一般的平,到了夜晚,港口邊上的燈塔會準時的閃著黃色光芒,照耀那片眼睛視線受到建築物侷限的海水,天氣晴朗時,月亮還會戲劇性的出現在海面上,燈塔的身影無法一眼望盡,但是誰都知道燈塔就在漁船出海期望出現的地方,我們經常在黃昏時刻,沿著妻子娘家前面那條馬路一路下坡走到漁港,下午四點多,港口的腹地擠滿了競標漁獲的人潮,觀光客如發現新大陸般好奇的呆站在一旁,隨著競拍價格的起伏而發出驚呼聲,旗魚是這座漁港冬天的奇蹟,每年11月的旗魚季,讓我們已經在他鄉發展的在地人,也如鮭魚洄游般的趕回家。
其實,這座小漁村,像極了金門的每座漁村,小而美的港口,寧靜的村落,雞犬相聞的人情味,任誰都會讓這樣的味道和氛圍所感動。我到金門之前,只在這座台灣東部靠海的小漁村待了三個月,在那裡,結識了妻子,經過七年的愛情長跑和外島、前線之間的相思,終於修成正果,是緣分也應是宿命的安排,我們在生活不寬裕的道路上,體會了浪漫的婚姻生活,我們感覺很滿足。
夜晚,車子變少了,當村落的街燈亮起,海風會像開了冷氣般的開始巡迴輸送到每個角落,於是,家戶門前熱鬧了起來,下棋的下棋,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在那裡,我也認識了一些在艱苦環境中相知相惜的好朋友,30多年過去了,即使換了電話,我們還是會找到彼此,在電話那頭相互關心,對於一向木訥寡言的我來說,能有幾位知心好友不時的提點和關切,人生還有甚麼不滿足的?
在那座小漁村,捕魚和釣魚是職業,許多人靠海維生,隔壁鄰居大部分都是漁夫,捕來的魚,大部分都在港口賣給了魚販,留了一些較好的,除了自己吃,還會便宜賣給鄰居,我就經常免費吃到最好的鯛魚,如果不是住在這裡,如果不是曾經以誠相待,這樣的濃情厚意,是永遠都無法深刻體會的。
30年過去了,我仍然經常回去看看岳母大人,看看老朋友,只是老漁民走了好多,年輕漁民卻變老了,而我,也在不知不覺中齒搖髮白,每次和妻子回娘家,總覺得,小漁村的現代建築變多了,但是熟識的人卻越來越少了,文明的腳步越深入這裡,陌生的臉孔就越來越多,那些曾經發生過的人、事、物都逐漸的變得模糊,而唯一還能引起記憶的,恐怕就只剩下那片曾經承載過濃濃人情味的海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