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情納蘭
一首〈點絳唇〉,當然不足以表達容若對秀淳的不滿與對涵瑛的思念。這樣的情思,在他另一首「代悼亡」的〈沁園春〉詞作,表現得尤其明顯:「夢冷蘅蕪,卻望姍姍,是耶非耶?悵蘭膏漬粉,尚留犀合,金泥蹙繡,空掩蟬紗。影弱難持,緣深暫隔,只當離愁滯海涯。歸來也,趁星前月底,魂在梨花。鸞膠縱續琵琶。問可及當年萼綠華。但無端摧折,惡經風浪;不如零落,判委塵沙。最憶相看,嬌訛道字,手剪銀燈自潑茶。今已矣,便帳中重見,那似伊家。」雖然「琵琶」又續,卻與「當年萼綠華」不能相比。當年,與涵瑛「手剪銀燈自潑茶」的諧美境界,更不是缺乏靈性如秀淳者可理解一、二。秀淳那張冷傲的臉是容若不想看到的,她那刻薄膚俴的言論更是容若厭煩聽到的,特別是她那略帶尖銳的聲音,也讓容若覺得刺耳。他們之間,就如同趙淑俠在小說中所說的:「他與秀淳是兩座大山,永無融而為一的可能。」
雖然,沒有了涵瑛,容若還有秀兒及秀淳兩位妻妾。秀兒是容若在迎娶涵瑛前,父母深怕他終身不娶,特意為他逃選的偏房。比起後來的秀淳,秀兒還算善良、守本分。但是,他們都不是可以和容若談心、也不是懂他的人。在婚姻生活裏,容若確實是個名實相符的「妻妾俱全的孤獨者」。容若許多這個時期的詞作,都充分表露出淒涼長宵他獨自孤眠的孤零感。如,〈金縷曲〉中:「生怕芳樽滿。到更深、迷離醉影,殘鐙相伴。依舊回廊新月在,不定竹聲撩亂。問愁與、春宵長短。人比疏花還寂寞,任紅蕤、落盡應難管。向夢裏,聞低喚。此情擬倩東風浣。奈吹來、餘香病酒,旋添一半。惜別江郎渾易瘦,更著輕寒輕暖。憶絮語、縱橫茗碗。滴滴西窗紅蠟淚,那時腸、早為而今斷。任枕角,欹孤館。」任誰也想不到,納蘭容若這位外表華貴堂皇的相國公、名滿天下的大詞人,真實生活竟是如此孤零!迴廊,是盛著容若整個人生和愛情的聖地,也是他和涵瑛的童年時代,就一個李白,一個白居易,黏上鬍子唱戲的迴廊。就因為迴廊到處有涵瑛的影子,因此曾多次出現在容若的詞作裏。只是,迴廊新月依舊在,卻是景物依舊、人事全非。當年一起在迴廊唱戲、賞月的涵瑛早已離他遠去。涵瑛走後,如今的他竟是「人比疏花還寂寞」了。(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