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情納蘭
對於涵瑛,這個知他、懂他的妻室,容若內心對她的深切思念始終如一。多年後,意外拾獲涵瑛七年前掉落的翠翹,容若看著掌中的小小飾物,唏噓不已。思妻情懷的難過之情,又見他情不自禁地寫下了〈虞美人〉的傳世之作:「銀床淅瀝青梧老,屧粉秋蛩掃。采香行處蹙連錢,拾得翠翹何恨不能言。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十年生死兩茫茫。對癡情的容若而言,涵瑛離開的十年裏,長宵無眠的夜晚,不僅迴廊多少填補了他內心對涵瑛的無限思念,還有許多他表達內心對涵瑛深切思念的情感詞作。這些容若用生命和真情血淚,所寫下的他所熱愛的詞章,這些「淒美空靈、至情至性的文字,清純得如同嬰兒的眼珠般未經污染,用潔淨透剔的人性彙聚成的美文」,不僅將容若的生命帶入文學的永恆殿堂,更讓後世讀者見證了他和涵瑛之間,那份來自心與靈、來自人性中最高潔雅致的高貴情操。這些用生命和真情血淚所凝聚而成的動人詞章,同時也讓容若與涵瑛這一段人間至情至性的愛情故事永垂不朽。
沈宛的出現,是滋潤容若十多年來枯竭心靈的一彎清泉。沈宛是江南一帶出了名的大才女,除沉魚落雁之容,還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靈之氣,不僅通書達理,詩詞造詣亦頗高。這位從風塵裏走來的絕世美人,不僅有著和容若一樣對詩詞的喜愛,她更有著一顆和涵瑛一樣未被塵世污染的慧心。尤其難得的是,她竟與涵瑛同樣深切地感覺到容若和她之間的相知相愛,已遠遠超過一般世俗的男歡女悅。而容若,初見沈宛的那一刻,他不僅想親近她,更想跟她沒完沒了的訴說心事,一如當年他和涵瑛:彼此都覺得有一生一世的話要說。和沈宛在一起的短暫時光裏,他們總是:「依偎在靠牆的長椅上,望著天邊上的彩霞情話綿綿起來,談詩詞,談人生,談悲歡,或沉默著什麼都不談。」這樣的容若,一夕之間彷佛又回到從前。
他深深覺得,自己的內心「像一塊正在解凍的堅冰,自涵瑛離去後從未這樣舒暢軟過。」因此,兩人常常「從下午到黃昏又到入夜,他們彷佛不知時光在前行,天色在轉暗,空著的肚子已是饑腸轆轆,就一個勁兒的靠在那兒忽悲忽喜的竊竊私語著。」沈宛和涵瑛一樣,也是一個癡情女子。沒見容若之前,她自認自己內心是枯井一般。見面之後,她那顆絕不會為任何一個男人激動的心,竟完全被擾亂。她覺得容若比想像的更值得去愛。以前,「從容若的詞作中,她看出他是個超逸不群的特立獨行者,學問淵博,才華豔發,又慷慨重義,是絕大多數女性會一見傾心的那種男人。可他竟是癡情種子,愛一個人便至死不渝。在他寫的詞裏,毫不掩飾與愛妻的親昵纏綿,妻子去世後,那淒美的悼亡之作,讓她感動得心碎,一邊抄寫一邊落淚。」這樣的一個容若,在他隨康熙皇帝南巡之旅的日子裏,更讓沈宛覺得在她的思想、生命裏就只有容若這一個人。因此:「她想他,念他,等他。畫著,寫著,隔了一會就倚在欄杆上朝外張望一會,幻想著牆外的車道上忽然響起馬蹄聲,由遠而近…」等待的日子,是最磨人的。沈宛對容若的滿懷相思意,全在她寫的〈一痕沙·望遠〉詞作展露無遺:「白玉帳寒夜靜。簾幙月明微冷。兩地看冰盤。路漫漫。惱殺天邊雁。不寄慰愁書柬。誰料是歸程。」
癡情如涵瑛的沈宛,由於身份地位的懸殊而遭到容若父母的極力反對。沈宛被迫離開後,容若的難過與傷心不亞于當年涵瑛的離去。因為,「沈宛帶走了他最後的歡樂,她的離去是他人生路途上又一次的打擊。他隨即悲哀的問自己,為什麼愛一個人時總是用情那麼深。以前對涵瑛是,現今對沈宛也是。情路是如此的短暫坎坷,到頭來無非是獨忍寂寞淒涼。」一闕〈憶江南〉:「春去也,人在畫樓東。芳草綠黏天一角,落花紅芹水三弓,好景誰與共?」不足以形容容若內心好景誰與共的落寞情緒,提筆再一闕〈鷓鴣天〉:「獨背殘陽上小樓,誰家玉笛韻偏幽。一行白雁遙天暮,幾點黃花滿地秋。驚節序,歎沉浮,穠華如水東流。人間所事堪悵惘,莫向橫塘問舊遊。」在幾經折騰之後,為了挽救自己孤寂得幾乎要枯竭的心魂,容若做出了前所未有的冷靜又堅毅的決定,瞞著父母娶沈宛為妻。(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