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同安渡頭─石橋
孩童時只知嬉戲好玩、愛吃、惡作劇,從不知天高地厚,成天呼朋引伴,總是三五成群到處閒逛遊蕩,大街小巷,彎邊越巷拐衖,都有我們的足跡。尤其過年,好不容易才等到,可有新衣服穿,是阿母親手一針一線縫製而成的,雖然大了些,還是很高興(阿母說這樣大領,到了明年、後年還可以穿)。過年的紅包(壓歲錢)雖然只有10元,已經很滿足了,買2元「金光豆」一小包(土豆外面包一層厚厚的糖衣有紅、綠、黃、白色)放入口袋裡,是我最喜歡吃的零食。分給三、四個好朋友,沿街邊吃邊猜門(春)聯〈這家貼的門聯寫甚麼?那家的門聯寫甚麼?猜對的賞一顆「金光豆」吃。夏天,總會相招四、五個要好的小朋友,從紅大埕出發,經西門郊外走進山林小路,然後拐向『同安渡頭』海岸邊的農田,那裡是一大片荒野沙丘連海邊沙灘,大約有一百公尺長,從田邊往下滑到沙灘就像是溜滑梯一般(那時沒看過溜滑梯),其坡度約有2-3層樓之高(現在遺跡猶存,只是不見沙了,留存竟是黃土加雜樹),很多青年人都在溜,都是大人們先玩給小孩看,我們才敢跟他們一起溜,小時候我個子小又瘦,在一旁看不敢滑,一位鄰居大哥就把我夾在他的大腿間,躺在他身上,從田邊的沙丘往下滑,真是太刺激、太過癮了。但玩過的人滿身頭臉都是沙,直到筋疲力竭。有人提議:到海裡洗澡去!一窩蜂脫光衣服往海裡衝,游到『同安渡頭』石橋的橋墩間玩捉迷藏,直到近黃昏才回家,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和小朋友到同安渡頭石橋玩。
回想民國三十八年初,大姊即將出嫁,金門物資短缺,一切貨物均仰賴廈門等地購進。準大姊夫請母親偕大姊要往廈門採購金飾、化妝品、衣布料等訂婚必備禮物。從未去過廈門的我,吵著要跟他們去(那時約六歲),果然,會吵的小孩有糖吃,終於成行。我們從『同安渡頭』(是後浦對廈門進出口唯一的碼頭,也是我第一次踏上『同安渡頭』石橋)出發到廈門,阿母緊緊抓住我的手,走上又濕又滑又長滿青苔的石板條橋面,必須小心翼翼的走,否則一不小心,就滑落大海。由於電船(燃汽油的船金門話叫電船)拋錨在較遠的海面(因為近處海水較淺無法靠近石橋),得先搭舢舨駛近再上電船,在攀登電船的那一剎那,差點掉進海裡,好在船員一手把我拉上,當我一上船倉又驚慌又暈船(船未開),就吐出酸澀苦苦的口水(所謂的驚破膽,這時才體會到暈船的痛苦),到達廈門,我們分別叫兩部人力車,準大姊夫先送我們到舅舅家,他就找朋友去了。舅舅家是在一條大街路轉入巷子裡再右轉左側第二家,簡單行李寄放在舅舅家,就與阿母、大姊逛街採購去。
從未見過這麼熱鬧的地方-廈門,像是從山裡跑出來的土包子,整個人都呆住了!不管大人買甚麼,自己頭殼想的,眼睛看的都是玩具,她們走進一家珠寶店,隔壁正是一家雙店面的玩具行,玻璃櫥下擺了好幾台三輪車,我情不自禁的跨上去騎,在店裡繞一圈,心裡很喜愛,口袋沒有錢,只能乾瞪眼。走出店口,見不到阿母她們,站在那愣住了,不敢走開,不知經過多久,她們也許看不到我,就趕緊走回原路,才找到淚流滿面的我還站在那裡發呆。晚上,大姊夫請我們看電影,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電影,果然是『電影』只有影子沒有聲音,戲裡的人物嘴巴都在動,小小心靈的我,那裡知道講什麼話?演什麼劇情?第二天,舅舅對阿母說此地局勢很吃緊,我不懂什麼意思,不久我們很快就回家了。倘若當時阿母她們沒回頭找我或我當時擅自走開,也許我可能是『紅衛兵』一個,那就糟了。
記憶中的『同安渡頭』石橋,橋面寬約8尺,有四塊石板條併排構成的,即每塊石板約2尺寬,8尺長;再以同樣石板條三塊橫排在後,如此,一直一橫相互排列,全長約有五、六百公尺。石橋前端斜向西北方朝向廈門,少有機會看到盡頭,橋的前頭因潮水關係常浸在水中,下面橋樑又有厚實的石板塊為橋墩做基礎,非常堅固。卻因一場烽火連天,生死纏鬥的交割戰-『古寧頭大戰』,雖然這場戰爭打勝共軍,胡璉司令官惟恐共軍再度進犯,不得不構築厚實鞏固的防衛陣地,以確保國家及家鄉軍民生命的安全。『同安渡頭』石橋就在此種使命感下,終於忍痛被拆了(是否胡璉司令官任內所拆,有待考證)。而扭轉了金門不被赤化的命運,從此,保障了後方-台灣發展的機制。如今遺憾的是;這座已有一百三十多年歷史古蹟『同安渡頭』石橋的身影,卻永遠在金門人的記憶中消失了。幾年前筆者雖然參加過數次縣政府(建設、民政、社會等局處)開辦的研習會,曾在會議中建議縣政府應該重建『同安渡頭』這座石橋,還給金門人,也可做為觀光的景點,但至今未見下文。
民國40-50年間,『同安渡頭』海域退潮時,依稀還可以看到;建造石橋的紀念石碑矗立在石橋頭位置的旁邊,不知何時,已遷移在文化局碑林中。根據『金門縣志-80年增修版-第四篇-交通-金門石橋碑記載:『環浯皆海也,風濤激薄之中,軸艫共濟,斥滷連延之地,躞蹀實後浦各渡頭,由市鎮奧區,商旅雲集,躑躅長灘,艱難厥步,蓋數百年於茲矣。觀察薛君道南倡捐厚貲,收眾腋於同、廈、漳、碼,往來必經之處,創建石橋長壹百玖拾丈,費銀壹仟捌佰參拾圓,落成在光緒七年之冬,甚盛舉也,所有樂捐。芳名應勒貞礁以垂永久。顧斯役也,工資浩大,尤幸諸君子罨勉圖功,共襄鉅址,後之人苟知斯橋之利濟無窮,修而茸之,保而固之,更拓而長之,則後先合轍,樂善同心,尤所其產於無已云〈捐銀名錄略〉督道:楊祖惠、吳良鳳。董事:薛師弼、林章楩、許邦翰、林豪、洪作舟、許耀焜,許揚洲、許春時、林雲章、仝立石、洪錫三書。光緒柒年葭月 日。』以上為舊志所載。
根據楊宏龍老師碩士論文記載:石橋碑文為光緒七年〈西元1881年〉董事林豪等所立,概述後浦自清朝康熙21年設署以來,人文蔚薈,取代金門城;惟其渡頭斥滷連延,商旅不便。迄光緒初年,由地方士紳暨旅居日本,上海、新加坡等處鄉僑,共捐得當時銀圓壹仟捌佰拾圓,興建這座長壹百玖拾丈的大橋,於光緒七年完成。
石橋所在地即是『同安渡頭』,是早年鄉僑前往南洋的津渡,也是金門與同安、晉江、廈門、漳州、石碼來往的要津,所以鄉僑薛道南等地方士紳的倡導下,立即獲得各地鄉僑熱烈響應紛紛捐款興建。據曾在古『同安渡頭』協同國軍運補米、煤的耆老薛芳答指出:這座石橋長約500-600公尺;若依3公尺為一丈的演算法,則此一說法與『建金門石橋碑記』文中所記載橋長190丈相吻合。
從記載中可知同安渡頭-石橋,係金門地方士紳們捐款興建,並非清代王朝或國民政府所建立的,因此,國家應該義不容辭建造同這座石橋還給金門人。不應讓這座石橋功成身毀,更該賦予石橋生命,足證其功績之偉大,永垂青史而不沒,藉以喚醒金門人的記憶。更期望有一天這座『同安渡頭』石橋,重新能呈現在金門人的眼前,也唯有靠全體金門人的反映、爭取以及明智且有遠見主政者的積極作為才有可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