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牆
◎ 李媽說:謝謝你們,但是也請你們繼續幫我找我的叔叔,我留手機給你,一有消息,我立刻就會趕來。
我說:會的,你放心。還有就是為求眾神祇的保佑其父親與叔叔,我安排了以下行程。首先我們先敬天-觀音菩薩(東門)及媽祖(莒光湖畔),再敬地-城隍爺(西門)及土地公(北門);再拜將軍-李光前將軍(西浦頭),最後我們再去拜流魂-萬聖祠(古寧頭戰史館前),這是供奉在兩岸多次戰役中犧牲的所有不知名的亡魂。
李媽說:很好啊,你想得真周到,謝謝你們。
我先帶他們去山外市區吃午餐,之後載到金城北堤路上,停好車,我帶他們到東門的觀音亭,此時,雨越來越小了。
在觀音亭裡,李媽媽跪在菩薩前說:懇求幫我照顧我爸爸及叔叔,並請轉告他們,我們非常思念他們。之後往莒光湖畔的天后宮,上香、獻果,拜好天上神祇後,再往地下之神祇,一行往西門的城隍爺廟,上香、獻果,續往在北門的土地公廟上香膜拜。最後我們到達在西浦頭的李光前將軍廟,上香、獻果,李媽媽跪求李將軍照顧同是天涯亡命人。之後往位在古寧頭戰史館前的萬聖祠,聽說所有因公陣亡,未查出死者身分者,不管是共軍、國軍或百姓一律收在此供奉,讓後人參拜。李媽媽跪在萬應公前說:懇請幫我照顧我叔叔,我的叔叔叫「金醬」,謝謝。
所有任務完成後,我帶他們到民國38年國共最後一戰的古寧頭戰場,敘述其經過,之後去馬山觀測所眺望兩岸最近的距離,再去獅山砲陣地,看到很多大小不一的砲種,這些都是美製的產品。百姓很辛苦的工作賺錢繳稅,政府再將這些稅交給美國人換取各式各樣的武器,幫美國人創造就業機會,回過頭再以先進的武器來傷害自己人,而大陸初期也是使用俄國製的武器來傷害我們,自民國47年至68年在金門這個蕞爾小島,竟然承受近百萬發的砲彈,期間雙方造成的傷害何其慘烈?自己都是中國人卻向外國人購買武器來置對方於死地!這是什麼世道?世上哪有公義?
下午四點,我載他們回水頭碼頭,取了船票,一一發給他們。
李媽媽說:這一次真的感謝你們兩個(大陸領隊與我)的幫忙,讓我如願以償找到我的父親,雖然沒找到我叔叔,但我已經很滿足了。這時她從皮包取出一疊人民幣要給我,她說:這小小的意思,請接納。
我說:不用啦,李媽媽,你太客氣啦,這是我應該做的。我沒收她的錢。
李爸爸說:吳導,謝謝你!幫我愛人完成宿願了,真心感激你。(與我大力握手,可感覺其真心。)
不客氣。我回說。
送他們進關,互道再見!
是夜,我輾轉難眠,想到這個命運多舛的蕞爾小島竟然承受這近一百萬發的砲彈,期間造成金門人身心的創傷,真是罄竹難書。這一百年來在中國的土地上,為了個人的權力、或是為了黨的利益、或是為了國家生存,造成全國人民「日無一日之安,夜無一夕之眠,食無一餐之飽,裘無一身之暖,家無一瓦之避,幼無所養,壯無所用,老無所終」。終至,家不成家,歲月坎坷,重重挫折,朝不保夕,人心惶惶,天道靡常,幾千萬的同胞流逝於這個殘酷的內鬥與外患的大動亂裡,或流浪天涯,或倉皇流徙,或顛沛於砲火與飢寒,短暫的生存歲月,承受了多少的憂患和痛苦啊。
李媽媽來金門尋找父親與叔叔,其情可憫,其心何堪呢!一輩子不見其親父,在這百年來,何止千萬個不幸啊!823戰史館牆上刻的陣亡將士們尚不足千人,古寧頭戰役、大二膽戰役及其他大大小小的爭戰而犧牲的軍人或百姓呢?直接或間接影響無辜的中國人?該有多少後代子孫會來此尋找父兄?繼續上演哭牆的情景呢?還有多少其他無名烈士呢?他們的後代該去哪尋找父兄?要去哪演出哭牆的哀戚呢?苦難的中國人,到底還要多久才能免於恐懼,免於爭鬥,不再有砲火呢?為什麼這一百多年來遭受外夷不斷的掠奪,是傳統的儒家思維過於因循守舊?還是堅信凡事以儒家的傳統「仁義」來對待外夷?在國不成國,家不成家之際,竟然又發生兄弟鬩牆,造成數千萬百姓的極大不幸,自相殘殺,血流成河,才有今天李媽媽的千里尋父的悲慟!凡是中國人,尤其是讀書人,誰沒有接受儒、釋、道千年道統的薰陶?誰都知道要以「仁」與「義」來對待他人,可最終還是發生爭權奪利,自相殘殺。究其原因,其實是因為個人的慾望而急於營私謀利,明知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人人不知足,個個慾不滿,則天下必爭,爭必窮,窮必亂,亂必亡。上焉者巧取豪奪以逞其欲,下焉者則奴顏婢膝以求其利,人的仁性與理性即蕩然無存,人性尊嚴亦全喪失殆盡。可悲亦復可憐,這就是中國人的不幸啊!
近一百年來,上位群者應該比平民百姓更懂禮義、知廉恥。但是不然,有權有勢者卻仍肆意地將無知百姓的性命與財產,玩弄於兵燹與飢荒的水深火熱,造成百姓流離失所,生不如死,死無其所!最終在民國38年之後,國成兩邊,一邊遵行 國父的三民主義,一邊篤信馬克思的共產主義,十幾年後,後者,在上位者為保衛自己的地位,引發了「文化大革命」,百萬紅衛兵之人潮如海,紅旗遍野,人與人相爭則必然殘酷無情,十年浩劫之慘烈人寰處,野蠻之如禽獸,猶所不可及,導致千萬人頭落地如人間煉獄。所有的炎黃子孫,用自己的鮮血染成神州哀鴻,屍骨遍野。人類的不幸,莫此為甚!人類的尊嚴,賤如螻蟻!可恨的是當年那些有權勢者之爭奪,無視於人民的生命與財產,以百姓之性命無情又冷血地演繹這一段不幸的中國近代史,一部可恨又可悲的歷史,一部不堪的史詩,給中國製造了無法忍受的窮困,也陷民族生命於文化斷層!古波斯大詩人奧瑪珈魯拜集詩云:「眼看乾坤一局棋,滿枰黑白子離離。鏗然一字成何劫,唯有蒼蒼妙手知。」一步錯,步步錯啊!
思緒至此,夜深人寂,萬籟沈沈,在這個內患大於外擾的動亂裡,所有中國人數度輾轉於天涯海角,或倉皇流徙,或顛沛於砲火之中,或飢寒交迫易子而食。人世間最坎坷、最苦澀的歲月,挫折重重,難得一夕之安,我們承受了無盡的憂患和痛苦啊!天可憐見,生長在自由民主國度的炎黃子孫,因為恪遵 國父的三民主義,幸能棲遲海隅,偏安於一偶,屈指算來,業已超過一甲子了,是數百年來中國人最幸福的時光了,凡我國人豈能不珍惜乎!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