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車緩緩啟動滑行時,中年K忽然想起新竹湖口那位坐在靠著摸骨維生,兩眼失明中年男子身旁,漂亮而風韻婀娜的女人,想起「七月,勿出遠門」的叮嚀。昏沉沉的腦海浮現那位女人牽動冷艷嘴唇,重複如漆黑夜裡,自屋簷飛出的蝙蝠般的冷悚,自摸骨男子嘴裡跳出的話:
不要出遠門,知道嗎?還有,要遠離女色,七月!
女人斜眼看著中年K,伸手接過了中年K從皮匣裡掏出的一千元鈔票,揮手招呼站在一旁等候的婦人。女人一臉冷艷的胭脂,讓中年K覺得背脊涼了起來,如冷血的蛇沿著腰椎往背脊爬。
中年K皺著眉頭走出有點詭異而陰暗的摸骨所,午後炙熱的陽光灼傷了他的心靈。唯一還能讓中年K清醒的,是脂粉的溫存即將於眼眸中如火焰般,沿著每一吋肌膚燃燒起來,這種被胭脂灼傷的感覺,對於年近四十歲的男孩而言,無疑是一種脫軌的意外事件,沒有所謂對或錯,只有匆匆走過的悲歡。
娜娜不在身旁,抽一點煙是沒有關係的。七月,午後的陽光顯得特別炙熱,難耐的衝動,如汗水般自冷氣不太涼冷的車內蠢動。駕駛座前的石英鐘閃爍著一組數字,如中年K燃燒的慾火。
14:20
檳榔攤在通往高速公路的寬闊街道一字排開,每座檳榔攤裡的女孩,雖然沒有劉嘉玲的肌膚或蕭薔的身材,卻露出十分誘人的腿,如獵人懂得事先舖設陷阱,等待於叢林中迷途的動物。如果運氣好一點,可以在一手拿檳榔一手交錢時,看到她們彎腰時裸露的酥胸。
眼眸的悸動,讓中年K相信自己的青春依然寫在臉上。轎車沿著道路緩緩向中年K在一位跌膝而坐,將高跟鞋吊在腳尖搖晃,裙子如一條窄小毛巾般披在大腿上的女孩看守的檳榔攤前,把車速減緩後停了下來。
關於男人的那股衝動,卻一直停不下來。
檳榔攤女人向中年K招手,一如中年K年輕時在商場應酬時,一群以脂粉把臉頰抹得有些臃腫的女人,露出曖昧的笑顏。
檳榔攤的女人如盛開的玫瑰,自中年K的眼眸中炙熱燃燒起來。
車未停妥,女郎以一種十分撩人而流利的動作,將置於腳尖搖晃的高跟鞋套進腳跟,捏著煙、檳榔與一只塑膠杯,推開檳榔攤的透明塑膠門,搖晃身子一路往外走過來。
中年K張大眼睛,如飢餓的狼盯著獵物,不希望有任何閃失的機靈,隱約中,可以從她輕薄短衣裡,聽到乳房於行進間抖動的聲音。
搖下車窗,中年K將百元鈔票遞給女孩,她彎著身子把檳榔和煙塞進他伸出的左手,以十分熟練的動作,摸了一下他握著方向盤的右手,以曖昧的眼神說:開慢一點,一路平安!
14:40
中年K臉上浮現笑顏,一縷經過染色之後的笑顏。中年K緩緩往高速公路的方向前進。在施工中的道路上前進,而晃動的車輛如檳榔攤女人滯留於他眼眸,乳房於薄衣裡不規則的抖動。
不要出遠門,知道嗎?還有,要遠離女色,七月!
中年K的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粗濃的眉毛如兩條老蠶橫臥於細密皺紋的額頭,然而想起今天晚上,即將和娜娜共度燭光晚餐,中年K心情輕鬆了許多。伸手摸了摸放在夾克口袋裡,出門時在街角一家藥局買的那包進口的保險套,確定還在,和想起那雙吊著高跟鞋左右搖晃的腿的那種感覺,從丹田往胸口竄上來的一股熱流,讓他感到有些許汗水自額際竄了出來。
這一趟台北之旅的約會,應該不會空手而回。
中年K露出貪婪的笑容。自交流道駛入高速公路後,車輛越來越多,車速逐漸慢了下來。救護車急速從路肩飛奔而去,他把駕駛座前的收音機頻率調整在警察廣播電台的頻道上,警廣那位播音員嘀嘀咕咕些剛出爐的晚報新聞,沒有最新的路況消息。
一輛警車自路肩呼嘯而去,車陣越來越長了。中年K將煙點燃,從搖下了五公分寬的車窗縫中,噴出一口接一口的煙霧,等待奇蹟出現,一如等待著娜娜的親密行為。
15:25
遠方,從中正機場起飛的空中巴士,貼著天空一路緩緩飛過。去年,中年K和娜娜在夏威夷度過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夏天,那種如貓墊著腳步將廚房裡等待退冰的魚,偷偷帶離,躲在陰暗一隅啃食後,滿足地在艷陽下曝曬溫飽肚皮的感覺,似乎還有一點點心寒的冰冷。
路旁,出現了綠底白字的路標,林口就在不遠處,台北還有一段距離。中年K搖下了車窗,點燃了菸,自裊裊煙霧中,回憶一段溫存的心靈悸動。
煙霧在車內飛繞。中年K尾隨前方車輛穿越路肩,一路往前進,速度雖然因為車潮的壅塞而緩慢下來,卻往前推進了將近二公里。交通警察在前方攔下闖路肩的車輛。北上的高速公路外側車道,因為路肩車輛的如泥鰍般往內挪擠,車陣,如倒塌的骨牌四處亂竄。
16:10
中年K想把煙蒂彈出窗外,從後視鏡裡,看到一位年輕的交通警察從車左後方靠了過來,嘴裡嘮叨著,揮動向路邊停靠的手勢:行駛路肩。違規駕駛,停車停車。
日常生活中,一些誘人違規的事情還真多。婚外的感情算不算違規?
禿頭的總經理在批示中年K半天病假的假單時,露出狐疑的眼神瞪著他。以病假為翹班的掩護,一直是現代人的藉口?
中年K曾經看過禿頭的總經理利用出差的時間,帶著業務部一位女孩在汽車賓館逗留。第二天,中年K從那位女同事的眼神中,讀到了一種屬於女人特有的風韻。她笑了笑說:總經理人很好。
警察把違規駕駛告發單塞給中年K,中年K發現自己的尊嚴被徹底瓦解,卑微得竟然那麼不堪一擊。許多車輛繞進路肩,中年K只能像做錯了事被處罰過後的小孩抿著嘴,沉默無語望著前方,前方是一長排如於晚霞中歸巢的雁陣,他只能在走走停停的路況中,為自己找尋一點喜悅,而喜悅來自於夜晚燈火中昇起,循環了多次的邂逅。
車子越過了圓山飯店後,轉入建國北路高架橋,從松山機場起的飛機,在台北的天空盤旋,如中年K尾隨著漫長車陣緩緩向前移動。
AM93·5頻率的警廣交通網重複著台北市區塞車路況報導,而建國北路高架橋是雙向癱瘓的路段。
不要出遠門,知道嗎?還有,要遠離女色,七月!
想起了湖口那位冷艷的女人,中年K不自覺地聳了聳肩。
16:28
穿越了許多巷道,中年K終於把車停靠在仁愛路二段道路旁,等候從南京東路一家貿易公司下班後趕過來的娜娜。
禁止停車的黃色道路線,對中年K來說,似乎已沒有太多的意義。只要堅持 「人不離車」的原則,應該可以瀟灑留在駕駛座,輕輕鬆鬆將香菸點燃,一邊嚼著檳榔,一邊吞吐著煙霧。
中年K深信這個原則是行得通的,一如他深信這一段露水緣分,沒有人會知道。嘴角浮現絲絲曖昧的笑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