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16:45
拖吊車緩緩從中年K這輛已經有五年車齡的福特天王星房車駛過,速度似乎很慢,從駕駛座旁探出頭來的男子,皺緊眉頭看著中年K。中年K將檳榔汁吐進隨檳榔附贈的塑膠杯裡,神情顯得有些許落寞。朝車窗外吐了一口混濁的濃煙。
AM93.5警察廣播電台播音員仍連株炮似報導塞車路況,偶而也有許多熱心的聽眾撥電話補充最新塞車訊息,整個台北市似乎已動彈不得。
中年K自雙面印著穿泳裝的女郎的紙盒裡,掏出一粒檳榔看了一眼,將檳榔塞進嘴裡,等待與娜娜的燭光晚餐。
行動電話終於響了,有些許雜音。中年K轉著頭,調整接收的訊息,並且提高說話的音量,允諾小孩回家時不會遺忘生日禮物時,才警覺到今天晚上是小孩子的媽三十五歲生日。
頓時覺得一股寒流,沿著背脊往腦幹衝上來。
結婚十年了,一直沒有讓她出國旅遊,每天總是找一些藉口應酬,酒和女人似乎成為中年K這種靠業務過活的人唯一的生存方式,如今,竟然連她的生日都遺忘了。
17:18
中年K試著重撥電話與孩子的媽溝通,編一些無法推卸的應酬為藉口,而她卻淡淡地說:你忙吧,回來再說!
回來再說,一度是孩子的媽給中年K的最後承諾。
有一年,中年K因為忙著分公司開幕的事而遺忘了她的生日,遺忘了給她一枚鑽戒的承諾時,她也曾經說過這句話。不同的是,這次的語氣飄揚著一團燃燒中的怒火。
17:25
娜娜還沒來。閃著警示燈的警備車緩緩靠了過來,在中年K車身旁停了下來,年輕的警察從搖下的車窗,探出頭來。
這個地方不能停車,把車子開走。
我等人,馬上就走。
我說過,馬上開走。
年輕警察似乎惱怒了,準備推開車門走下來,中年K如在眾人圍觀的鬥雞場上被鬥垮的公雞,將煙按熄,離開暫停了將近三十分的黃線上。
沿著街道緩慢前進,娜娜一直沒有出現。繞過了幾條街,中年K又把車子停回原來的道路原來的黃線上。台北的女人似乎是夭艷的精靈,成群結隊如魚群於如溪流的道路穿梭,高矮肥瘦與美醜都有屬於自己的生活方式,自己的男人,或自己的家庭或自己的生活?
下班時刻,人車洶湧,中年K只能坐在駕駛座前,欣賞走過眼眸的台北的女人,繼續留在未熄火的車子裡,等待一段違規的情懷,在燭光晚餐中,喝一些酒,然後,找一個偏僻而安靜的地方休息,談談天,聊一聊八卦新聞。
17:36
夾克裡的保險套還在,中年K的心情舒服多了,至少,可以沒有掛慮地放手玩過今宵。娜娜依然沒有出現。車潮突然壅塞起來,許多車輛在中年K前方停了下來。
警備車一路閃著警示燈與警笛,從車陣中蛇行穿越而去。中年K依然把菸點燃,嚼著檳榔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溫情擁抱。女人總是如此,喜歡遲到,喜歡被哄?行動電話響了起來。
傑哥,我是娜娜,出事了,快點過來幫忙……
娜娜?中年K不自覺顫抖了幾下,手中的煙掉落在褲襠上,伸手拍了拍滯留的煙灰,臉上所有的神經突然繃緊起來,緩緩將車速加快,一路往娜娜出事的地點衝過去。警察廣播電台新聞快報如未爆彈,毫無預警炸了開來。
現在插播一則交通事故新聞台北市仁愛路二段與杭州南路口剛剛發生一起車禍一名女子穿越道路時被闖紅燈的計程車當場撞倒交通警察據報後已趕往處理往來車輛小心駕駛有關車禍最新消息請留意本台五分鐘即時新聞…………
關上了收音機,中年K闖越一個人車還不算太壅塞路口的紅燈,顫抖的指頭將菸點燃時,行動電話響了起來。
中年K昏沉沉的腦海,浮現湖口那位女人牽動冷艷嘴唇,重複摸骨男子冷如冰雪的叮嚀:不要出遠門,知道嗎?還有,要遠離女色,七月!
中年K握持行動電話的手,隨心跳而不規則顫抖。
爸,我是小美,媽出車禍了。
車禍?在什麼地方?
台北仁愛路跟杭州南路還是杭州北路路口。
喂,喂……妳沒聽錯吧?妳媽媽什麼時候到台北來?剛剛不是還在家裡聽電話?
掛上了你的電話後,媽說要上台北找你,沒多久,警察就打電話說,媽出車禍了。
在哪一家醫院?
死了,警察說已經死了……
中年K夾著香煙的左手不自覺顫抖起來,眉頭緊縮如一隻老化而孤獨的臥蠶,顯得醜陋而無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