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實之間的差異-----「軍中樂園」的時代背景及原貌
今年八月中旬,豆導的助理小姐打來電話,告訴我說「軍中樂園」影片已殺青,並決定於八月二十三日在金門金獅影城首映,將為我寄上「貴賓入場券」,邀我去觀賞。
不可否認地,豆導為了籌拍「軍中樂園」這部影片,曾經夥同他的工作團隊,多次蒞臨新市里與我交換意見。即便我對俗稱的第八藝術懵然無知,但我還是誠懇地告訴他們,無論其故事如何地鋪陳,情節如何地推展,我都充分地尊重,唯一的是不能背離史實,而且更應該以嚴肅的態度來看待這段歷史;甚至觀眾想知道的,也是當年軍中樂園裡面的真實情景,而非藉著「軍中樂園」這四個字來譁眾取寵。
豆導聽完我的敘述後不置可否地笑笑,他說他拍的是劇情片,而非紀錄片。因此從他的言談中我能理解,即便是一個藝術素養深厚的著名導演,也必須遷就現實、承受票房的壓力,以致必須縝密地思考作品的題材與表達的方式,如此對整部電影才有實際上的幫助。就誠如他之前所拍攝的「艋舺」,雖然是以八○年代台北艋舺地區,黑幫兄弟與慘綠少年的愛恨情仇為主題,但艋舺人對其劇情及拍攝的手法卻有一些微詞。甚而當二○一二年他獲頒第十六屆台北文化獎時,當場遭受萬華區選出來的市議員童仲彥的抗議,而他卻以:「天主歸天主,撒旦歸撒旦」來回應。首映的那天,台北票房即突破八百萬,一星期後全台票房已超過五千萬,並獲得影評人:「狂暴中的詩意;叛逆中的溫柔」的高度評價。
而現下,當我懷著高度期待的心情看完「軍中樂園」這部影片,即使對豆導的才華以及其對電影藝術的執著感到敬佩;演員們也透過他們熟練的演技,把各自的角色扮演得恰如其分。尤其是扮演海龍士官長的陳建斌,更以老練的演技,加上一副滿佈滄桑的臉龐,以及對現實的失望與無助,把一位有家歸不得、卻又冀望能在他鄉成家的老士官的內心世界,發揮得淋漓盡致。畢竟,薑是老的辣,幾乎舉手投足都是戲。豆導在角色的遴選上,的確有他獨到的一面,想不讓人讚歎也難。
但是,當這部影片受到全場數千位觀眾熱烈掌聲的回響時,我們卻又不得不回頭來審視影片中所呈現的時代背景與歷史意義。豆導曾說:「天主歸天主,撒旦歸撒旦」,而我此時則必須以:「電影歸電影,歷史歸歷史」來呼應。或許,光憑「軍中樂園」這四個字,它的票房紀錄必能凌駕之前的「艋舺」,甚至日後獲頒「金馬獎」,或是榮獲「奧斯卡金像獎」也不無可能,老朽先予祝福。然而在祝福的同時,卻也惟恐這段歷史受到電影的影響而被扭曲,故此我必須以當年金防部政五組特約茶室業務承辦人的身分,義無反顧地來替它做辯護,並還原部分事實的真相,好讓觀眾朋友能真正瞭解到爾時軍中樂園的情景。即便是老調重彈,然我若沉默不語,任由不明就裡的人以訛傳訛,勢必對不起這段歷史,也對不起諸多關懷軍中樂園的朋友們。
坦白說,大部分觀眾想看的絕對是軍中樂園的原始面貌,因為彼時它披著一層神祕的面紗,非軍人是不能入內的(社會部開放時不在此限)。而隨著時代的變遷,隨著它走入歷史,當那層神祕的面紗被揭開時,多數人冀望能藉著這部電影,一窺裡面的真實情景,以滿足他們的好奇心。可是片中所呈現的部分劇情,卻與史實落差太大,不僅讓我感到錯愕,甚而也衝擊到我的情緒,但我還是按捺住內心的激盪,因為我知道,自己正在看電影。所謂「搬戲倥、搬戲(犭肖),看戲戇膦鳥!」不就是這樣嗎?
當電影放映完畢,銀幕上出現大意如下的字幕:「本片部分內容取材自葉祥曦軍中樂園祕史」。看完這幾個字,才讓我領會到,原來豆導是把「鳳山軍中樂園」的虛浮故事,當成六○年代的「金門軍中樂園」來拍攝,難怪會有那麼大的落差。
不錯,葉祥曦先生這篇〈軍中樂園祕史〉,曾經獲得《中國時報》與「大辣出版社」合辦的「性史二○○六」徵文比賽首獎。雖然得了第一名,然而文中部分情節,卻也有值得商榷之處。縱使他是以陸軍第二軍團「鳳山軍中樂園」為背景,但軍中樂園則是軍中獨特的文化,無論任何人都不能刻意地把它扭曲。於是我寫了一篇〈關於軍中樂園〉的文章加以回應,並刊載於二○○六年元月五日《中國時報‧人間副刊》。其中有一部分就是關於「徵召女犯人充當侍應生」與「侍應生扣著手銬,由士兵押解到美容院洗頭剪髮」的情事。現下我必須摘錄它的片段,來還原這段歷史的真相:
「軍中特約茶室」,係國防部參照內政部所頒佈的「台灣省各縣市公娼管理辦法」的法源設立,並飭令各軍種總司令部,督導所屬遵照辦理。當時各級單位承辦是項業務為:「國防部總政戰部政五處」、「陸、海、空總部政戰部政五處」、「軍團司令部及金馬外島防衛部政戰部政五組」。
以爾時金門地區駐守十萬大軍為例:金防部在金城設立「特約茶室金城總室」並在庵前、小徑、成功、沙美、山外以及離島的東林、青岐、后宅、大擔等地區設立「分室」。除「庵前分室」接待校級以上軍官外,「金城總室」與「山外分室」亦設有尉級以上軍官部,其他則不分階級,只要具備軍人身分,均可購票娛樂,並由一百六十餘位侍應生,分佈在總室與各分室為十萬大軍服務。
特約茶室侍應生,均透過台北召募站從台灣本島召募而來,除必須達到法定年齡外,並需檢附本人同意書(如係養女,必須由親生父母同意)、身分證、戶籍謄本、軍事保密切結書,由承辦福利業務的政五組,簽會承辦保防業務的政四組,透過各縣市警察局為該生做安全查核,倘若發現有任何不良紀錄者,一律不得來金服務,絕無逼良為娼或向監獄徵召女受刑犯抵銷刑期、充當侍應生之情事。
特約茶室除了提供侍應生一個舒適安全的賺錢環境外,年節發加菜金,生產或流產發給營養補助費,營業收入採七三分帳(侍應生七成,軍方三成),初抵金門時如果有需要,可無息預借安家費一萬元,按月從票款所得分期扣還。每星期一固定休假一天,但必須先接受軍醫單位抹片檢查後始能外出。倘使檢查結果「呈陽性反應」,立即停止營業,並送附設於「尚義醫院」的「性病防治中心」治療,以維護官兵和侍應生身體健康。
但是,我們從葉先生的作品中發現,在同一個年代、同一個法令下,他服務的陸軍第二軍團鳳山特約茶室,卻與其他軍中特約茶室不盡相同。儘管外島和本島在經營上有所差異,但同是執行國防部命令,接受陸總部督導,第二軍團豈能例外?況且,民國五十六年,國軍從大陸撤退來台已十八年,一切均已法制化、制度化。軍中特約茶室的設立和管理均有明文規定,全國各軍種司令部或軍中特約茶室,並無權向監獄「徵召」女犯人充當侍應生、來為三軍將士服務,是否獨獨陸軍第二軍團鳳山特約茶室享有這種特權?民國五十六年,時任國防部長為蔣經國先生,羅友倫先生雖擔任總政戰部主任,但真正握有實權的卻是副主任王昇先生,試問:以經國先生親民愛民、治軍嚴謹之行事風格,以王昇將軍之軍事素養,豈能容許特約茶室徵召女犯人充當侍應生、供三軍將士娛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