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戈夜晚
遙遠的國度,名喚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一個宜人的城市。緩緩地行走在陽光篩碎樹影滿地的馬路上,七月九日大道(La Avenida 9 de Julio)世界最寬的馬路,樹木高大矗立,和風習習。腦海中彷彿浮現老公對我笑謔的話語,每到一個國家就說喜歡它,都說著相同的話──下次還要再來。
心底急辯,這次是真的,因為它是布宜諾斯艾利斯,更因為它有迷人的探戈。
這城市的氛圍是:如美人般的從容與風情萬種,且帶有一絲的慵懶。河港邊的街道,木板與鐵皮混搭建的房子,一間間緊挨著。鮮豔色彩的油漆,恣意灑潑,在牆壁、在屋簷,更展露在屋頂上儷人雙雙,翩翩起舞,栩栩如生的雕像上。
觀光商店街,尋找CD迷人的爵士樂音;要不,細挑入袋一枚磁鐵小銅雕,雕像仍是探戈飛舞中的紅衣女郎,裙襬飄揚起的姿態,嫵媚百生。探戈CD、探戈磁鐵,以優雅的神態,睥睨著說:帶我回家吧。哎,如何能抗拒得了這探戈的誘惑與迷惘。
久遠年代,離鄉背井的男男女女,落腳在城市市郊的「波卡」(河口)邊,生活現實的催逼、苦悶,探戈的舞曲原是這些討生活中下階層的競技與調劑活動。後來傳到歐洲、美國,上層社會百老匯歌劇院,華麗服裝,聲光鬢影,把探戈詮釋得熱熱火火。輾轉再繞回探戈的原鄉──波卡,河港邊四周,響起樂音,男女雙雙對對,一襲黑衣紅裙,翩翩起舞來。
探戈的國度,置身其中,彷彿一下間就陶醉在它的氛圍中。禁不住,同伴茉莉豪氣地對著她的翻譯說:「今夜,選個城裡最正宗的歌劇院,幫我倆買兩張觀賞位置最前區的票吧!」我倆?指我和她。
夜幕低垂,兩人整裝等待,彷彿朝聖似的心情,親臨即將的探戈饗宴,確切地說,更像是一種心情,在青春年華的年代,與初戀情人失散,有再度重逢的喜悅。
生長於舞蹈樂音等元素闕如的島鄉,關於舞蹈的美好記憶,始於一曲民族舞蹈〈鳳陽花鼓〉的少年,因勞軍四處演出,隨著歌唱的旋律擺動肢體,內心奔放的情感,是暫時逃脫桎梏的片刻。舞蹈在遙遠的年代,是那情竇初開的少女夢想,未萌芽,一閃即逝,在那貼滿忠貞愛國標語的年代。
富麗堂皇的歌劇院,垂吊的水晶燈,光亮眩目,旋轉階梯,軟厚的地毯,拾級而上。為了省時間,我們選了不帶餐的票,入座,左右環顧,用餐的觀眾,刀叉鏗鏘聲響,觥籌交錯,用餐的尾聲,跑堂穿梭地遞送甜點飲料,忙碌不已。
探戈的夜晚,玻璃高腳杯盪漾著暗紫色液體,觀賞者的好心情漸漸發酵了起來。絨布幔緩緩升空捲起,一組各種樂器組合的樂團,巧妙地懸空舞台正中央的玻璃帷幕裡,透過玻璃窗,可清楚看到典雅有致的各種樂器,與演奏者優雅自若的神態。不一會兒,奏鳴樂音起落有致地盪出,蜿蜒地爬入純淨的心房。
啊!今夜如風似水,將是好夜。
舞台上,更迭變化的布景,上演不同人生的探戈。有燈紅酒綠柳陌花巷中,一襲火紅高衩,薄如翼舞衫,泣訴煙花女子的滄桑。有尋常百姓巷弄間,賢淑家婦身著花布衫,手浣著衣,倚門仰盼著夫婿的歸來,雙人起舞著柴米油鹽,主演平凡的人間故事。一對髮絲銀白發亮的男女,屬於他們的探戈是緩慢、寧靜與耐人尋味。最扣人心弦莫過於青年男女,兩情繾綣,兩人肢體舞動,時而合體,時而分開,彷彿在訴說一則動人、盪氣迴腸的愛情故事。
探戈的王國,流傳了關於它的二三事。男女舞伴嚴禁連續跳上二首以上的舞曲,以免擦出愛情的火花。曾經一對探戈世界冠軍的夫妻檔,雙方配合得天衣無縫默契十足,即使後來仳離了,為了探戈的極致表現,仍然繼續搭檔演出。
望著舞台,不自覺地正襟危坐,沉浸其中,彷彿讀得懂每一首舞曲。舞者輕盈的肢體擺動,曼妙和諧,穿梭跳躍在空氣浮遊的音符中,一抬足一擺手,乾淨俐落。隨著樂音的高亢急促往上爬,連續轉圈再跳躍,彷彿是生命旅程驚濤駭浪的過往。隨著音樂的舒緩與平和,女舞者頭頸輕輕往後仰,極輕極低,宛如是敘述生命過程中甜蜜平穩的片段。舞者雙雙對對,肢體語言搭配著迷人的音樂,流淌在空氣中,在夜晚中更迭變換的舞台背景,他們詮釋不同人生生活面貌的探戈,卻彷彿個個都是我的全部。每一節奏像是電光石火般,帶領著我回首前塵往事,憂傷或歡愉,澎湃洶湧的情懷,迴盪在黑夜中,久久不息。
那夜,心滿意足地聆賞了探戈。隔日,精神抖擻地趕赴我未竟的人生探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