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論文武全人教育
基於時代之需求,高品質之學術教育不但是現代國民的競爭資源,亦是現代職場決策者之基本條件;更攸關決策後之良窳與否。展望未來,一位優秀的公民,他至少應該具備有下列之能力:其一是正確而獨立的思維力;其二是分析運用資訊的判斷力,其三是解決問題的精幹力,其四是協調整合的溝通力,最後是見識恢宏的國際觀。展望未來,不論是職場或臨場之決策者,可預見的是他勢必面對錯綜複雜、立場殊途的爆炸性資訊,若缺乏正確而獨立的思維力,他將一籌莫展,不然就是言人人殊,莫衷一是,其後果可知。
而如何建立正確而獨立的思維力?那麼就需要具備有分析及運用資訊的判斷力,具備了這兩項能力後,才有自信及能力去面對問題並解決問題,但處在專業當令的時代中,團隊的精神及潛力之開發,才是組織發展及成功的基礎。設若沒有此種基本概念,猶迷戀於單打獨鬥,或「天縱英武」式的幻覺中,其下場恐怕不是一句剛愎自用就可以收場的。因此如何運用及鼓舞團隊潛力,進而運用週邊社會資源,那就非有過人的溝通表達能力不可,有了上述這些能力後,才足以培養所謂的國際觀了,而此端賴文武合一之全人教育。
我國自古因鑒於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之故,因此文武教育向是不分家的;所謂禮、樂、射、御、書、數六藝之教育。春秋時有名的晉、楚城濮之戰,趙衰向晉文公推薦卻榖為中軍元帥,理由就是「說禮樂而敦詩書。」(見左傳僖公二十七年,另按說即悅也)其後卻榖卒,以先軫繼任,其理由也是「上德也」(因先軫有德,所以令他將中軍)。同時在楚軍元帥人選方面,楚人在戰前即已預料必敗,緣於其中軍元帥子玉「剛而無禮」。從這段史實可以看出來不但在教育上文武不分,即連最重要的選將一事,也特別注重於是否除武略外,尚有文才禮樂否?
但現今的教育卻是個文武分教的時代,雖然自二次大戰以後,拜經濟復甦之賜,許多世人開始重視文武事,也有餘力去開發這個領域,但事實上成效並不佳,一般大學雖有軍訓課程,學子們也上成功嶺受訓,但卻也脫離不了皮毛及形式主義之框框;而軍校生之教育雖亦自榜文武合育,但終不脫忽視或輕視文育之意識,更甭說有關重要經典思想之訓練。易言之,不管是文人或武人雖說在形式上有交識之論及實施,但終究難脫形格勢禁的侷限。
「文人講武事,大都紙上談兵;武將論文章,半屬道聽塗說。」事實上就算是在本科內之教育,國內學風仍瀰漫出一片急功近利,不求深入經典的迂闊疏空學風。君不見多少自命為專家者之浮論,誠令人不敢回憶之痛事。如果我們同意周代「士」的階層為我國知識份子之源頭,則更可以肯定我國傳統教育本就是文武合育。我國歷代並無專門之軍官學校,但代有名將輩出,尤其可貴者是他們泰半文武兼具,遠者如城濮之戰的先軫、再者如赤壁之戰的周瑜,及一身擔蜀漢安危之諸葛亮、近者如敵人聞之喪膽的岳武穆(飛),而清末曾、胡等人更以一介書生挽大清之危局於覆鼎之中,蓋因在於我國古籍不乏兵學之要;如左傳、孫吳兵法等。而文武合育之傳統思維更使他們在求知過程中惟衍益遠。因此如何重返經典,探尋這個思想源流,即是本文所要論述的重要。
文武合育,有形式者,例如古者所謂奇日習武、雙日學文,或有謂春秋溫文、冬夏練武之謂;有以學習方法來涵育者,例如同為一本《左傳》;事實上,我國歷代名將皆好左氏春秋。不但可從其中習得戰爭之思想,更可從中學得文采之瑰麗與章法。同樣是一本《論語》,不但可從其中知曉聖賢之道,亦可從中學習文采風流,前者得其肉,後者得其骨。此種方式就如同三傳中,《公羊》、《榖梁》中之「春秋微言大義」一樣。因此針對文武合育之觀念,本文擬就教學方法,舉左傳、論語為教材,申舉如何舉文武合育之目標,以不同之教學方式來完成之,蔚為本文之重心所在,並於後半部論述之。
周代貴族子弟大體上都受到六藝的教育,這是有事實為證的,僅舉春秋時期在將近三百年的時間中,就發生四百八十三次戰爭,在封建體制中,執行此項攸關政權存亡的當然是貴族本身,因此若無武事者定不可能在那種動亂時代中存活下來?《左傳》僖公二十八年記載晉魏犨因違背晉文公軍令致胸部受傷,文公派人探視其傷,若重則殺之,不然則基於惜才理由而存活之,史載魏犨見使者來,竟能負傷「距躍三百,曲踊三百。」可見彼等之強悍與健壯。但徒力是不能服人的,必須兼具文德,所以在前述晉文公選中軍元帥,趙衰推薦卻榖之理由竟是「說禮樂而敦詩書」。封建秩序中的士正是在這種特殊的文化中陶冶出來的。
禮記「王制」篇中言:「樂正崇四術,立四數,順先王詩、書、禮,樂以造士,春秋教以禮、樂,冬夏教以詩、書。」從這些事實,可見在當時文武不但不能分開,更是貴族子弟教育中的重要內容。今人錢穆先生《中國歷史精神》〈中國史上的國防〉,有一段話更可為這論點提出有力說明:「自古以來,中國的將官,本都是文武合一的,最高的將領大都是文人,所謂出將入相,在外立戰功,回來可以當宰相。這在唐朝前期,幾乎成為常例。……所以這也決不是軍人干政,只是當時之文武不分界線而已。……直到元朝,始有文武官職之分。明代的銓選制度,也分為兩部,文官由吏部、武官由兵部,文武遂此劃分。」
為了進一步闡明這項論點,我們再引《孟子,萬章》篇中,公父文伯曾對士的描論如下:「士,朝受業,晝而講貫,夕而習復,夜而計過無憾,而後即安。」從講貫、習復、計過等各種活動顯示士所受的各種知識活動。而我國古代文化的特色主要表現在禮樂傳統之上,孔子即曾說:「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論語為政》但為了在那種動盪時代中定威取霸,光有禮樂是不足的,因此軍功遂成為國君賞獎之重要依據,《左傳》哀公二年趙簡子伐鄭誓詞中云:「克敵者,上大夫受縣,下大夫受郡,士田十萬,庶人工商遂,人臣隸圉免。」
其後最有名者莫如創湘軍不世之功的曾國藩,當其丁憂其間,以一介書生奉命辦團練以平太平天國之亂時,深覺用兵非其所學而遑遑不可終日,但隨之一想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祀者禮樂文教聖賢之教也;戎者定國靖亂之道也,先哲本不分教,散之於左氏春秋、孫吳兵法之中,斷視如何存乎一心而已,遂深入研討之,終使一介書生搖身一變為身繫大清半壁江山之中興名臣。本文不厭其煩旁徵博引各種史料,其目的無非在提示文武合一之教育,本就是我國優良之傳統,今日重倡之,不但有恢宏先人之德意,更有以為時用之效!
但目前一般中文教育,泰半僅止於文言翻白話,頂多再加上作者背景說明等而已。此種皮毛式之教育本就非正統教育家所苟同。因為所謂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其實就已說明了中文教育中,最重要的是文章中義理之領悟,再求章法之臨摹,最次者才是古人注疏之工作,即今人文言翻白話之活兒。而人師經師之分別,何嘗不基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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