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生活札記看得到小鳥
在山裏面生活,除卻那些不可免的事物或說雜務的處理,生活最大的樣子和特色就是:放慢速度過生活,以及不做什麼。
是的,不做什麼。年輕熱情的年代裏,為了社會正義及文學、藝術的美,為了真理和自我的追尋,我們都是「有為」的女青年。正好,我的努力有了一些成果的時候;正好,我一一達到我生涯規劃目標的時候;我突然竟覺得這一切很無趣,及感到自己快要定型了,而覺得害怕和不甘心。這時,我的身體也已經有些沉重,她不再敏感。心性上更是越來越恐怖地不再敏銳,感受能力一日一日遲鈍了。甚至扭曲變形,竟蒙蔽了自己。我想,我是有些恐懼的,也不大敢忍受如此。
為了調養自己,我讓自己休息,先不要去工作──你知道對於喜歡工作的樂趣和熱情外放的人如我,不要做什麼:不只是不要去工作,暫時不要發揮自己各方面的能力,並且真的就是停止為任何事情努力──無為;在一開始是不會太容易的。
『努力』的習性仍會存在,外在的世界、朋友會有各種名目來誘惑你,你對自己什也不做也將不大習慣。是的,不做什麼,僅僅只是感覺、看著自己,帶著一份覺察力的清醒。
逐日逐月之後,自然就會放慢速度過日子。當然,放慢速度來生活,也自然地就可以免於做什麼事,免於『努力』。
在山上第一年一整年的時間,就是這樣子過的。日子開始有她自己的節奏;有時,我覺得這節奏會唱歌。
一段時間下來,我恍然發現我怎麼在身心靈各方面都變敏感了!儘管它和我有意無意地成為素食者及大自然撫慰人心的力量亦應當有關。有一個特別的體驗是:去年某一天下午,我出門去散步,慢緩地晃著,在通往小商店街的路上。 低速行進到小路的一半,回頭聽見房東騎著他的摩托車要回家去了。不一會兒,我的腳步自動停下來,她不走了,看看風景吧。
一瞬間,我卻聽到騎車到路口的房東,大聲與人說話的聲音,隨之的,是一陣打鬥聲和房東與一名女子的哭喊聲。我回過神知道房東出事了;我很想去勸架或協助平息地方暴力事務,但隨著那女子越來越哀淒的哭號聲,我頓時知道我的拳頭和社會工作素養在這一刻是絕對派不上用場的,我還是逃走吧。我一邊跑,一邊打鬥聲更劇烈;我一邊跑,一邊回頭看他們有沒發現我,追殺過來阻止我去叫人。結果,我跑回家去打110,打完一個人在屋內緊張地發抖。
半個小時後,與榮民伯伯電話聯絡,才知道是憨直的房東,遇到醉漢駕車撞壞民宅,行俠仗義反被一時也很緊張的醉漢毆打。當時,如果我沒停下來的話而是直接走去,我將比房東先抵達路口;而那緊張又惱羞成怒的醉漢恐怕不會放過我吧……
心有餘悸之餘,發現是我的直覺和敏感度救了我吧,近於一種「趨吉避凶」的直覺能力。
現在我的身體也變得健康許多,快一年了都沒有感冒過,以前是一年非感冒五、六次的。如果日子都能持有這樣的節奏與態度,長久下來,我相信連人壽保險都不需要了,因為我將越發掌握與了解自己的身體與健康。
相對於偶爾下山到都市的「對照性」的活動,我的思考、感覺、見解及語言往往會變得異常清晰。在做一些精神性的活動時,精力常常可以維持兩三天而沒有倦意,同時也不會想睡覺。而之後能夠很放鬆地休息、睡眠,又可以很快地補充元氣。故而,這個不似年輕時有衝勁,在工作、學位求突破與加速努力,而仍慢速滑行的我,成長反而更快、更多。
常常也會被好奇的朋友問及我在山上,一個人都做些什麼事?我的回答便是我只做一件特別的事──不做什麼,這才是最難「做」的事,不是嗎?但也最有趣。
一個人在山上,不做什麼,放慢速度過日子。
很奇妙的是,我漸漸地看得到小鳥;以前是只聽得到鳥叫聲,但看不到牠們的身影。不論是和大自然有距離,或總是埋首於自身思考、知識的世界,我終是少了一層接收性。現在卻是到處都看得到小鳥,或抬頭便會看到天空中有小鳥在飛翔,各種大小、顏色、外型的小鳥,不同的翅膀、飛翔速度、飛行方式的鳥類。或者停泊在樹枝上、電線桿上,或者跳動在草地上、屋頂上。有時候,當我向牠們靠近地走過去,牠們也不會害怕地,仍不飛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