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戀
夜深沉,他獨自在房門外守著,房內纏綿緋惻,他一向冷酷的面容,前所未有的,產生了掙扎,忌妒揉合著憤怒,他忍耐已達極限,雖然在戰場上,他所向披靡,是沾滿鮮血的男人,但是,他從未有如此刻般,那樣狂熱迫切的想殺掉一個人,全因她,一個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打破了他的心防,瓦解了他忍耐的極限 他善於忍,為了生存,他在父母與村人的屍堆中,待了一天一夜,為了出人頭地,他背叛了知遇之恩的將軍,毫不考慮地取下他的命,獻給了現在這個主子,給了他榮華富貴的主子。
他與他彼此成就,惡名昭彰,主子的暴虐,引來各路諸侯討伐,他卻在虎牢關一戰成名,後來兵敗,他望見了漫天的烽火,淒厲的叫聲,這個亂世哪裡來的正義?我只是在找個屬於我的落腳處罷了!既然落了個三姓家奴的惡名,那也無妨,他深信,主子的西涼鐵騎,有他馳騁的天下,司徒卻不安好心,送來美人,他察覺了,這是樁美人計,但他卻早已深陷,不能自己。
頭一回,他如此強烈渴求,想得到一樣東西,這般執著,儘管,他要再度背上弒主的罪名,他也在所不惜,他接過了司徒私下送來的信,僅簡單落款幾字:『依計行事。』卻不知這幾字,蘊含多少掙扎?他將挑戰強大的暴君,這個給了他一身榮華富貴的主子,卻給不了他最想得到的,也吝惜給,給不了,那就奪吧!他感覺血液在沸騰,今生最關鍵的一戰,就在今夜。
司徒的人馬,已部署準備,但最主要的刺殺活動,還是落在他的肩上,若能一舉成功,他跟司徒功勞平分,若失敗,司徒也能迅速將人馬調走,絲毫不吃虧,不愧是老狐狸,無妨!這一生,那樣東西不是自己拚搏來的,他吸了一口氣,持著名振天下的隨身兵器,闖進了房內,見主子正跟她歡好,憤怒全然灌注在方天 畫戟上,狠劈而下,久經沙場的直覺,縱然肥胖的身軀,仍是躲過這一戟,主子翻身抽刀,兩人登時在房內形成了對峙,而她毫無慌亂,稍微整了整凌亂的衣裝,慵懶的橫躺在床榻邊,心知兩人決裂因她而起,那就做好優雅的戰利品吧!
怕傷及她,他引主子拉開距離,同樣盛怒的兩人,出手毫無保留,一者痛心背叛,一者誓要弒主,刀跟戟月下交擊,鏗鏘聲響震人心慌,當世戰神對上了不敗暴君,各自負傷的兩人,卻是越戰越狂,終招過後,刀斷人亡,戟無情的刺穿西涼鐵騎之主的身軀,留下他不甘的眼神,憤恨離世,到底是技不如人?還是識人 不清?
他渾身傷,卻不見疲態,帶著勝利者的姿態,走向了床榻的美人兒,一把攬腰抱起,一洗剛才狠殺戾勁,罕見的溫柔,襲上了他的臉龐,輕聲地在美人兒耳畔:『妳是我的!』霸氣的宣示,惹來美人一聲輕笑,身上的傷不疼了,為了她,那怕要血洗京城,他亦無悔,司徒的人馬,很快的掌控朝政,西涼鐵騎們,被他與司徒痛擊,狼狽出城,他與司徒共輔幼帝,一時權勢薰天。
但他稱病不朝,縱情在美人懷裡,名利權勢對他再也不重要,徹底的沉浸在溫柔鄉,恣意貪花,這是他人生最愜意,最快活的時光,不用沾染鮮血,美人在懷,他感到無比的滿足,以臂當美人枕,胸膛是美人的床,抵死纏綿不許天明的荒唐,總覺得心裡有股失落,他莫名的惆悵,後來,他終於發覺,儘管他們耳鬢廝磨,歡好無數次,美人卻不曾笑過,他忽然明白,夏桀周幽的心情,他胸中也湧起,買萬匹絲綢來撕裂,與美人攜手共立烽火台,笑看狼煙天下的壯志,他瘋狂地愛上了,得了人還不夠,他還要她的心,他貪求今生不曾想過的奢求--愛。
珠寶絲綢、各樣珍奇異物,都換不了她嫣然一笑,他焦躁又興致高昂,焦躁她始終沒卸下心防,興致高昂地接下挑戰,他越來越像夏桀周幽,為求美人一笑,現在的他,可是做得出任何荒唐事的,這比爭天下有趣多了,思及此他爽朗一笑,不知道的是,迎來美人回府,他僵硬冷酷的稜角,也逐漸被削平,嘴角上揚的 次數變多了,城裡的人,赫然發現,戰場上的鬼神將軍,竟有如此好看的笑容,搭配他偉岸的體魄,幾千顆少女心暗許,只是他視而不見罷了!
安逸的日子總是不會太久,這夜,將軍府火光四起。『將軍!司徒府淪陷了。』語畢,前來報信的僕人,以數箭穿身倒地。
他溫柔地抱起她,披上了風衣,手握方天戟,躍上戰馬,懷中美人兒,仍沉夢著,那就別驚擾她的好夢,就在他這樣想的時候,方天戟已颯然殺開一條血路,將軍府已陷入火海,他一眼認出,那是主子的舊部,西涼鐵騎們,韃韃的進城,打著大義之名,要來誅殺他這個叛徒,他策馬狂奔,風衣掩蓋兩人身體,他將懷中人兒摟得更緊,深怕她受到一絲傷害,方天戟不斷飛舞,挑刺砍劈,或不時揮下漫天箭雨。
趕至司徒府,已是滿地屍首,司徒已遭滅門,而弓箭手如雲湧般,鐵騎們如繁星,他不斷殺著,西涼鐵騎悍不畏死,他手握著方天戟,竟發覺雙手有點沉,頭一次,他的雙手止不住顫抖,應付這群天下雄兵,他沒把握能突圍,若是從前他會從容赴義,懷中的人兒,提醒他不能倒下,他湧起力量殺得更狂更殘,一路奔 向城門,城門是開的?來不及思考有詐否?馬兒已奔出城門,迎面奪命箭雨,比城內的陣仗更疾更急更集,他身重數箭,但都避開了要害。
『叛徒!授首!叛徒!授首!』西涼鐵騎震天怒吼,圍著月弧之陣。猶記戲言,主子曾問他:『若殺戰神如何佈陣?』『陣列月弧,五百人一弧,由新月演變圓,交替不息,困殺之!』主子撫掌而笑。他孤身入陣,傷仍不能緩下腳步,主子舊將們在陣外指揮,月形圓缺轉換,一波波攻勢,讓他疲憊不堪,但心思卻是無比的澄明,誅殺戰神之陣,他可不甘心受死,奪過敵兵箭矢,奮力揚弓連發數箭,勁道雄渾,直奪陣外將領,兩人中箭落馬,幾人避開,少了指揮的陣型一時滯礙,他抓準了縫隙,死命奔離陣心,方天戟如斬菜切瓜,無情殺戮。
暴喝:『誰敢一決?』震天怒吼人心驚,戰神絕塵而去。懷中人兒安然無恙,縱然全身是傷,足以告慰,疲憊不堪的他,在逃離戰圈後,繃緊的心神,遽然放鬆,全身失了戒備,突然,懷中美人一動,預藏在懷中的匕首,如閃電般沒入他的心窩,那身手,熟稔且無倫,就連戰神也不禁讚嘆,她笑了,笑得動人心魄,她的笑有種如釋重負,功德圓滿之感,霎時間,他明瞭了一 切,原來她是索命的刺客,好個司徒啊!
而美人輕輕地閉上雙眼,宛若決心赴死的義士。他大笑:『我才捨不得殺妳!妳將我扔下馬吧!然後深山歸隱去,否則妳的美將會再為妳惹來風波。』滿身是傷的他,吐出的不是憤恨的語,而是關心的話。
她哭了,悲愴的嚎啕,他輕輕拭去淚:『為我哭的嗎?』她不語卻將他摟得更緊,這一入懷,才驚覺為護她,滿身的傷,因她摟抱的力道,再度滲血,還有逐漸失卻的溫度,那每晚都會擁她入眠的溫熱懷抱,逐漸冰冷了起來,見她淚如雨下,他勉力開口:『早知道,博妳一笑如此容易,命給妳又何妨!』她慘然一笑,早已失去御馬之力,失控的馬兒奔至懸崖邊,他奮力勒馬:『活下去!』到死都在維護她,她感受今生不曾感受的溫暖,燦然一笑,鬆開了他緊握的韁繩,墜崖,他緊緊抱她入懷,至此,他終於找到自己可以,安心落腳之處了。願來世,我倆當河邊鯉、天上燕、山中鹿,或是尋常的市井夫妻,失速的墜崖,心卻緊連在一起,不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