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豪獨自一人走出尚義機場，邊走邊用手機確認，是下午一點在金城車站約好要見客戶。他輕輕扯動嘴角，談成的話，又是一大筆進帳。
他不喜歡金門的夜晚，嚴格的說，他不喜歡天黑。所以每次到金門，李豪總是早去晚歸，當天來回。
租車公司已經為他準備好汽車，負責接待他的服務員恭敬地遞上鑰匙。李豪一句話也沒說，掛著一貫的招牌笑容，上了駕駛座。他看看手錶，班機沒有延誤，才十點多。他把車駛進免稅購物商城，走進知名的連鎖咖啡店，早上已經先約好了一位部屬，但他心裡認為，部屬只是表面上的稱謂，不過是一隻走狗罷了。
「李經理！您好您好，這一路奔波辛苦了，您請坐！」西裝筆挺的年輕人站起身向李豪打招呼。桌上放著兩杯卡布奇諾。
「小林，好久不見！上次找你辦的那件事，還順利吧？」李豪一邊說，一邊比出手勢請對方坐下。
「經理放心，一切都按照計畫進行，比較有意見的那幾個老先生也已經鬆口，屋主的部分這樣就都搞定了，只剩下送資料到縣政府，一切順利的！我辦事，您儘管放心！」
「那就好，對了，頂堡那裡開始動工了，你開始找有沒有合適的客人，有的話跟我說，佣金和之前一樣。」
「好的，我回去就整理一下，先謝謝您了！一定找適合的客戶！」小林臉上堆滿奉承，李豪自然看得出來，但也聽得開心，手上握有權力和錢的感覺，他很喜歡。
簡單談完了正事，李豪隨意與小林閒聊一會，小林也拿捏得好，一會兒拍拍馬屁，一會兒吹捧自己。
「小林啊，你在來金門之前，是嘉義人對吧？」
「是的，我老家在民雄。後來在高雄工作。經理您有空來嘉義玩，給您當地陪，好好參觀參觀！」小林說。李豪心裡嘀咕，在他眼裡，嘉義跟金門一樣，都是落後的地方。他雖是高雄人，雖常罵台北天龍人看南部的心態倨傲，但自己也同樣瞧不起其他南部的縣市，說穿了，只是不喜歡自己的高雄被台北瞧不起而已，其他南部縣市，不過是陪襯。
「好，我們公司最近打算在中正大學附近搞個開發案，之後要是有機會，可能要請你幫忙。」
「李經理您客氣了，要是有什麼是小弟能效勞的，一定辦得妥妥貼貼！」
李豪點點頭，隨意找了個機會結束話題，該辦的、該問的都說過了，也不需要再跟這走狗浪費時間。
拿著還沒喝完的咖啡走出咖啡店。他想起竟然忘了先聯繫好他的樁腳。
「廣仔，你下午有沒有空？」電話一接通，李豪劈頭就問。
「老大，今天要去哪裡的？」
「湖下那邊，有客人要看房子。一點在金城車站。」
「沒問題！我一定準時到。」
「好，看你的了，別搞砸。」李豪再三叮囑。
掛斷電話，他心裡想著中午要先吃點什麼。他打從心底瞧不起金門的餐飲業，總覺得沒有什麼像樣的食物，但為了應付客戶，他也自備了一張網路上抄來的美食店家，只是上面真的吃過的店，屈指可數。
最後，李豪還是走進了連鎖鍋貼店，即便在他在台北的辦公室旁邊，就是同樣的店，路上也隨處可見，但對他來說，這已經是他能接受的最低標準了。每次在金門街巷看到大學生、遊客吃著路旁的小吃，他總覺得反胃。怎麼能有人吃的下這種不像樣的食物？他不屑。
一點鐘，李豪準時把車開到金城車站門口，看到廣仔已經在車站裡等著，還帶著一個女人，八成是等一下要演太太或女朋友的女人。他撥號給約好的客戶，車站裡一位靠著牆壁，應該還在讀大學、穿著樸素的女孩接起電話。女孩旁邊跟著另外一個年紀稍長的男子，從平頭看起來是剛退伍不久。他們依照李豪的指示，走到車前。
「你們好，我是李豪，叫我李經理就可以了。」李豪再次掛上他的招牌笑容。一邊打開後座車門，請兩位入座。
「不好意思，剛剛臨時約了一位客戶，也是要看你們那一棟的，希望你們不介意。」李豪裝作不認識廣仔，廣仔也禮貌的向後座兩人點點頭。一行五人坐定後，李豪打開音響，放著管弦樂的唱片，他當然聽不懂也沒有研究，只是要營造高級的氣氛罷了。一路上隨意的聊著，目的是要使客戶放鬆，也探聽一下家世背景，還有成功率高不高。
車子開到湖下附近，停在一處工地前，大夥兒下了車。
李豪開始口沫橫飛的介紹起來，即便他自己覺得湖下實在交通不便、連家便利商店都頗遠，但嘴上說的，離鬧區六分鐘、散步到大賣場、清新怡然的生活環境，彷彿他自己多想住在這裡似的。
「我們做不動產買賣的啊，每一次介紹到好房子，心裡都希望能自己也買一戶起來，這生活多麼舒服啊，而且裝潢家具都準備的好好的，到時候交屋直接入住，完全不需要煩惱……只是可惜每一棟好房子都買，怎麼負擔的了？只好把一些沒有緣能住的好房子，轉介紹給有緣人，也是結個緣，做做善事嘛！」
看女大學生和剛當完兵的男子聽得一愣一愣的，他知道這案子有望了。剛剛在車上閒聊的時候，得知女孩果真是大學生，而且才大一。男子是女孩的哥哥，剛退伍。兩人的媽媽希望女孩在金門讀書就乾脆買個房子住，趁哥哥退伍沒有工作的時候，來幫忙看看。但兩個還不算出社會的孩子，又懂多少呢？
八成能騙成的，李豪自豪的想著。
「你看，現在這棟三房兩廳兩衛的，就剩下這邊這一戶，其他都已經交屋了。要不然旁邊這個兩房兩廳的也不錯，只是空間小了一些，住起來比較拘束一點。我們從這個窗戶看出去喔，是漂亮的海，早上看出去多麼遼闊的風景，鳥語花香，可舒服了！」李豪講的起勁，廣仔找來的女人也很是厲害，一邊說著這邊環境好，喜歡這裡的感覺，一邊拉著廣仔到處看看，廣仔聽著聽著，也心動了的樣子，似乎認真考慮要買下來。加上李豪不斷鼓吹金門的房價始終在漲，就算不住，未來轉手賣掉也是賺，聽的廣仔似乎動心了。
「我們這裡啊，離將來要蓋好的金門大橋很近喔！附近就是重劃區，將來房價一定漲，生活機能也會更方便。而我們這邊離重劃區不遠，但交通方便、鬧中取靜，簡直是最適合居住的地方了。」
「可是這九百多萬……這裡的房價怎麼這麼貴……。」女孩的哥哥面有難色。
「同學，妳媽媽的想法是對的，妳看妳現在大一，大學畢業後沒有四年也有三年，這段時間你都不用再煩惱租房子的問題，而且這樣你家人要是來金門看你，也有地方住不用另外花錢。」李豪賭他們不知道這附近的行情，又開始用他三吋不爛之舌胡說八道起來。
「更何況，房子到時候是爸媽名下，爸媽把戶籍遷過來，你們一年後可以開始領配酒，那光是配酒的錢就能抵多少啦，你說是不是？現在房屋貸款的利率也很低哪！這麼好的房子，要住要租要賣，都簡單呢！妳看，妳之後把主臥室留著，隔壁租同學，房貸有人幫你付耶！多好！」李豪慫恿著，他知道女孩和男子不懂，沒有看出房子的採光跟通風都有些問題、也沒有注意到廁所管線其實沒設計好，萬一樓上半夜使用廁所，流水聲會吵到主臥室。
「這裡就剩最後一戶了，看妳是大學生，我們也是有緣，這樣啦，我們算到整數，九百萬整。我再用我的額度送妳一個地下室的車位，裝潢幫你升級，用價值幾萬的原木地板，這樣啦！」李豪說得豪氣萬千。
女孩和她哥哥還沒反應過來，廣仔已經先一步睜大了眼睛，連忙插嘴：「李經理，你這價錢給不給我？給我的話我買了！」
「可是……我是看在這位同學……。」李豪面有難色。
「李經理，你一句話，我現在就簽！」
這下子換女孩和她哥哥緊張了，她哥哥連忙掏出手機要打電話給家裡，李豪表面上很猶豫要不要給廣仔，彷彿是在偏袒女孩，心理倒暗罵廣仔怎麼把話說的這麼死，萬一人家沒答應，這買賣就破局了。
「李經理，不好意思，您讓我們考慮一下，也不要馬上賣掉好不好……」女孩有些不知所措。眼神求助的飄向她哥哥，她哥哥則是希望母親趕快接起電話。
「不然這樣啦，你跟家裡商量一下，不然我跟這位先生也不好交代，都是客人嘛！我是想說你們學生畢竟比較辛苦一點，才有這樣優惠的，如果你們不買，這位先生也聽到了，聽者有分，我也只能就賠一點賣給他了。」李豪很抱歉的頻頻向在場的人點頭，廣仔找來的女人開始發著牢騷，女孩和她哥哥倒是鬆了口氣的樣子。
「好的，我會盡快跟家裡說的！只要家裡答應我就跟您聯絡，明天晚上前一定聯絡您！」女孩很誠懇的向李先生保證，李廣嘴上說著抱歉，跟廣仔對上眼神之際，兩人嘴角倒是微微抽了一下。
當五點半的飛機起飛，離開尚義機場的時候，李豪看著窗外夕陽映照的金門，難得一個地方，不是滿滿的灰色建築，而還有一塊塊的綠地樹林。
忽然之間，女孩的臉孔、老屋主的臉孔在他腦中一閃而過，他皺了皺眉，才幾秒鐘就抹去了心裡的罪惡感。倒是即將入帳的幾百萬新台幣，讓他的笑容難得真誠了些。
看著窗外這座充滿錢景的島嶼，越來越小，越來越遠，他開心的笑著，是發自內心的開心。他不瞭解金門，也沒打算瞭解。對他來說，公司的投資，和他口袋裡的鈔票，才是他想瞭解的。
窗外的夕陽即將消逝，天快要黑了，夜色即將籠罩金門。
「反正不是我的家鄉，也不是我要住的地方。」在震耳欲聾的飛機引擎聲中，李豪滿不在乎的轉頭閉上眼睛，不看窗外的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