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走出去
拙作《雜貨商的兒女》出版,編輯巧思從內文挑出一個短句─「出走,走出去」做為副名。逢新書分享會或演講,便要開宗明義、自我闡述這句話的體認。狹義地講,即是出了家門,拎著行李,增廣見聞旅行去。廣義的想法是打開心胸,學新事物、新理念,期絕地逢生機,條條是道路。
對照這個思想,一幅清晰的畫面便浮現腦海中,那是個把月前的緬甸行所發生的插曲。
仰光城,就像它的名字,終年日照赤焰,南國特有的綠樹濃蔭,把炎熱驅趕到高高掛的天邊去。新興國家的特色是城市中的車輛彷彿一夕間暴增,馬路上長隊緩行的車陣,縷縷濃煙排出,這是蛻變中城市的惡夢。路旁的碩大綠葉,吐納呼吸間,似乎又不勝負荷地與塵埃苦苦對抗。
傍晚,好不容易殺出車陣抵飯店,下車狂奔入大廳,因怕來接人的朋友等候太久。沒想到迎面而來的兩個年輕小夥子,一見我如逢救兵,字正腔圓的京片子便衝口而來:
「趕快幫我問問司機,明早是否可以去泰國邊界幫忙拿兩包水泥?」一聽,暗忖我與他們素昧平生,怎麼口氣像是熟識之人。原來,司機等在門口,他們急需有個翻譯。
「去邊界?」我總要搞清楚去那裡拿和怎麼拿?才好向司機說明詢問。
「是啊。」其中一位年長者毫不猶疑地回答我。
他的回答使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次泰北金三角旅遊,在泰國北境一個喚美塞(Mae Sai)的小城,一座橋把兩個國家給隔開了,橋的那頭是緬甸大其力小城。橋上人來人往;橋下的美塞河流水悠悠。我站在美塞城這頭,遙望橋的那頭,各種市容景況,如金碧輝煌的寺廟尖塔,或人車熱鬧的買賣市集,或身著沙龍的走動男子,種種風景盡收眼底。
他一副理所當然、非做不可的口氣,引起我的好奇。追問:「為什麼要從邊界拿兩包水泥?」
「兩包水泥是樣品,要趕緊拿進來給客戶試用。」他的回答,像小石擲入水中,好奇之心,如圈圈水波,層層升起。
但是,過海關是領這兩包水泥首先必須澄清的問題。台灣是島嶼,四面環海,沒有隔鄰邊境。可陸地就不同,陸地的國界邊境,可能百米之隔,但是各有各的海關,就像早期澳門的拱北關與香港的羅湖關一般。我想若要拿這兩包水泥,依狀況必須由緬甸出關,再入泰國海關才能順利取貨。我把我的疑慮向兩位小夥子討論說明,他們理解但不放棄希望要我與司機溝通。果然,司機一點也不考慮地回絕了這趟生意,原因是不懂如何辦理貨物的通關手續,更大的顧忌是仰光到邊境千餘公里,路況險惡。
這樣的答案,不禁對兩位年輕人投以抱歉的眼光。他們雙手一攤,一副理解釋然的模樣說到:「沒關係。明天再處理。」
他們兩位來自四川成都,被公司集團派來此地開疆闢土銷售建材,設立據點。尤其年輕的一位,1989年生,一句英文與緬甸話都不會,臉上卻顯現信心、堅毅十足,一副摩拳擦掌、振翅待飛之樣。
「趁年輕出來闖闖看,出來就有機會,見識一下外面的世界。」他發亮的眼神,誠懇地對我說這話。他的話語,一波一波撞向看不見的內心,百味雜陳。我想著台灣同年紀的孩子,該是剛入職場的新鮮人,不知道是否有如此的胸襟與勇氣,放眼外面廣闊的世界去尋找契機?
這兩個年輕人,偶然短暫的巧遇,他們臉孔長相如何?已不復記憶,但是他們堅定的語調,如旭日東昇,讓我為之喝采。回來以後,在各種新書分享會裡,總不期然地想到他們。
所以,忍不住要寫下,這個關於「出走,走出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