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們急行軍……
「光天化日下,開橡皮艇偷渡金門,陸客全程橫行無阻!」聯合報地方新聞斗大的標題,引起我訝異,細看內容,竟然是從廈門海邊出發,直接偷渡到慈湖海域上岸,當地民眾對海岸巡防單位渾然不覺,甚至不知不察。
看到現在的金門戰地,讓三十年前戍守金門前線日日夜夜扛著槍對抗「共匪」的老兵,感慨萬千。
那是民國七十年,雖然不是單打雙不打的年代,但是,當我們乘著二戰留下來的「開口笑」運輸艦頂著海峽的險浪,快抵達料羅灣時,「老共」硬是透過廈門廣播站強力放送喇叭廣播,干擾我軍換防「親愛的國軍弟兄們,辛苦了,歡迎你們到金門來,你們的師長是……」
魔音穿腦般隨著海風放送。
軍情已洩漏了,連移防的動態,都被摸得一清二楚,部隊幹部的名字被如數家珍的抖了出來,硬是讓我們在料羅彎外海上晃盪三天才上岸。
金門,果然是戰地,滿佈荷槍實彈的士兵,不久,腳步還沒站穩幾天,我們也加入保國衛民的巡防任務──那是一次夜行軍:
「吃麵了!」
伙房扛來麵疙瘩,大聲吆喝,蒸騰的熱氣下「呼嚕」聲不絕於耳,但在我的眼裡,這頓消夜,象徵著被判死刑的槍斃犯前一頓豐盛的豆干滷菜,一點胃口也沒有。因為,肩上正荷著槍,頭上戴著鋼盔要去繞小金門一圈,從夜晚十點到凌晨六點,要跟躲在暗處的「水鬼」周旋,怎麼吃得下肚呢?
在台灣,夜裡怕鬼,會從糞坑爬出來嚇破你的膽;但在金門,夜裡怕「水鬼」,會從海裡爬出來割你的耳朵。
從台灣來的,寧願被鬼給嚇死,留得全屍;也不願在金門被水鬼殺死,下葬時少了鼻子耳朵的。
唉,這就是「金馬獎」的賀禮,難怪沒中籤的歡欣鼓舞的,只差沒敲鑼打鼓!
今夜,我們就是要去抓那隻傳說中會殺死我們的「水鬼」,這樣的心情下,你會大快朵頤?
夜越深,天色越暗,老天爺拿一塊黑布往金門島上覆蓋,好像宣布死期降臨,因為,「水鬼」喜歡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會在你的前面出現割掉鼻子就跑;會在你的旁邊出現,割掉你的耳朵帶回;更會在你背後出現,捅你一刀後,一腳踹你下海去餵鯊魚。
剛開始,嚇得睜大的眼睛,像探照燈在海面上搜索,掃過來掃過去,漸漸的,隨著情緒緊繃下的疲乏,無力的拖過來拖過去,最後,癱軟無力的躲進眼皮下。
「鏘!」
一聲巨響,行進的腳差點癱軟在地:「完蛋了,阿共打來了!」眼皮倏地彈開。
「沒事!」原來是自己打了個瞌睡,頭搖晃跳厲害,撞上走在前頭士兵的頭盔。
在天色逐漸朦朧亮中,心安了,盛夏海邊徐徐的涼風,像天然的冷氣輕拂,一下子又睡得不省人事!
「叩」、「叩」、「叩」、「叩」……
崖邊山壁迴盪著「鋼盔交響曲」,遠近高低,抑揚頓錯,在寧靜的海邊夜與日的交班裡,悅耳動聽極了,耳朵醉了,人也「睡」了──「睡」得不省人事。
不知不覺中,「捍衛」小金門一圈回來。
風獅爺保佑,第一次夜行軍,沒有滾落懸崖餵鯊魚,沒有被水鬼割掉耳朵,「好里家在」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