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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山

發布日期:
作者: 陳為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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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們的世界,往往是我們很難憑空想像的,或者,是根本想像不到的。而數目字尤然,在我小時候的概念裡,「金門山」幾乎是無所不包、無所不能、無限大的!
小時候,我住在下坑鄉下,那時的物資條件缺乏,沒有電視、沒有冰箱,沒有時下流行的各種電子產品,更沒有誘人的遊樂器材,所以每逢星期假日或放寒暑假,最多只能和同伴玩玩「救兵」、人仔標、酒瓶蓋、銅板、中秋月餅紙、橡皮筋、彈珠等遊戲,要不然,就是跟三五好友到山面去「捕大麗」,如果抽出了這些玩意兒,很難想像自己的童年,將會是如何的空白、單調與無趣。
玩酒瓶蓋和彈珠,幾乎已成我們男孩兒的專利,那時,我們把它們當賭具,用空罐子一層層的疊起來,大夥兒一放假,約定地點就賭將起來,有人為了炫耀,就拿出裝滿的特大空罐子,故意用力的擺放在面前,這看在其他同伴眼裡,當然不是滋味,輸人不輸陣嘛,於是,大家就七嘴八舌的比較起來,張三說:「我家還有好幾罐酒瓶蓋和彈珠!」李四說:「我家還有好幾十罐呢!」王五說:「我家還有好幾百罐啊!」劉六說:「我家還有好幾千罐、好幾萬罐喔!」
童年的數字概念,萬位數大該已是極限,輪到我吹牛了,但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說時遲,那時快,靈光一閃,忽然想起父親常說的「金門山」,於是就脫口而出:「我家還有『全金門山』的酒瓶蓋和彈珠哦!」此話一出,把所有的玩伴都嚇傻了,當然他們也不是省油的燈,毫不示弱的先後冒出:「全地球」、「全世界」、「全中國」等跨大字眼,想用更多更大的形容詞來壓制別人,如今回想起來,還是覺得非常溫馨有趣。
父親為何會常用「金門山」呢?那是因為他跟我們談話時,掛在嘴邊的,離不開「玉不琢,不成器」、「勤有功,戲無益」、「孔子公說」、「我的私塾老師許榮坤說」,更引用閩南語的「越吃越倒彈」、「是不是,問自己」、「吃人一口,還人一斗」等,再不,就是附帶一句:「一個人,如果一天到晚『要吃不賺』,再有十個金門山的『家火』(積蓄),也終會淪落到坐吃山空的。」
兒時,父親對我們兄弟督教,總是一本正經、義正辭嚴,不假辭色,對我尤為嚴格,他常說:「朝廷用重臣,家中用長子。」我忝為長子,自然要接受更嚴峻的考驗,當年,確實有一點恨父親,恨他為什麼要差別待遇,對弟妹那麼慈祥和藹,待我卻如此嚴厲苛刻?
有時,我們假日晏起,而他已從山面忙碌返回,得知我們都還在夢見周公,免不了一陣無情的數落:「日頭已曬到屁股了,還不趕快起床;現在『歸金門山』,就屬你們最好命了!」兄弟姐妹聞訊,個個就像驚弓之鳥,棉被一掀、衣服一穿,都乖乖的火速起身,誰也不敢造次。
父親是金門穎川堂陳氏宗親會的理事,而且一做就是二三十年,據金羅宗叔告知,當年每一股(金門有十三陳,共十三股,下坑是其中一股),每年都有固定的分擔款,當他們兩位主事者催不到丁款時,只有自掏腰包;父親一生好強,「願直不願屈」,這件事,他從來不在我面前提起,最近藉由金羅叔的轉述,讓我對父親為宗親事務默默耕耘、出錢出力的風範,油然而生肅然起敬、孺慕景仰之意。
身為理事,歸金門山的宗親,任何一個地方的婚喪喜慶,他很少不參加的,當年的交通工具不發達,父親不會騎機車也不會開車,連腳踏車也從來沒看他騎過,出門的代步工具,除了公車還是公車,又不然,就搭別人的便車,父親一生,素重宗親情誼,就算是最遠的烈嶼,他也不輕易缺席,所以全金門山的陳姓聚落,他幾乎都走遍了。
時光荏苒,父親離開我們九個兄弟姐妹,倏忽已過十個寒暑,當年聞之厭煩的碎碎念,而今卻成了重溫而不可得的金言;他那荷著鋤頭、挑著穀擔、打著井水、趕著犁牛的身影,卻像一幅幅環環相扣的四方連、四塊玉,永恆烙印在我的心靈深處,老天啊,我要往那裡去,才能找回他的身姿?我想,就算我有三頭六臂,踏遍、尋遍全金門山的每個角落,怕再也找不回那既清晰又模糊、既熟悉又遙遠的背影了。
父親啊父親,您現在何方,能不能聽到我的呼喚?我真的非常想念您啊!您,在那邊,日子過得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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