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虛的郵筒
之一、梅霜楓葉雪
平地也有植栽,你說。
我居住的街道沒有梅樹綻放梅花,每一朵香,都得乘公車到巷弄與巷弄以外的花市去採買,我必須坐上公車才能去花市看每一枝梅的孤傲。
於是,我說,你就像梅花,無論冰心或傲骨,都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等我,只在節慶熱鬧之際,可以不期而遇。然而,休憩時間仍是管不住夢魂,以輕巧的裸足或透明的胴體,跨越月色映照的幽谷。
發生你和我和相思的幽谷。
你煮沸一壺茶,不夠溫暖地。片刻之後,將茶飲盡,開始吃起桌上一包雪白色的爆米花,奶油起司加熱後的香氣,漂浮一層暖意。
米花被你拋上去,再落入口中。
到你詩中幽谷去的時候,無論花朵多麼嬌豔,你總戴著一雙夜黑的墨鏡,因為不慣在凡塵俗世的花紅柳綠間,原形畢露的關係。
曾經,我認真的問:「墨鏡裡面是什麼?」
我以為墨鏡裡有大大的黑眼圈;我以為這個戴墨鏡的男人已經失去了睡眠。
彷彿那次,我們坐上一個長長的板凳,我傾聽以後,轉頭問你「為什麼米花可以順利的落入你的口中?」
我不懂,在這樣的黑暗中。
「我已經習慣了,黑暗中的作息。」原來,你不是失去睡眠,而是愛上失眠。
我的眼中露出太陽般的光芒:「我崇拜你讓我學習不可思議而又遙不可及的一些舉動。」
我看見你在花紅柳綠間的石階上,總是寫生得栩栩如生,保證自己精神飽滿,而不是一縷虛無縹緲的魂。
結了霜,落了雪。冬雪梅映,幽谷被冰雪封存,變得更安靜。
今年,幽谷在中秋便凍結了,當月色孤單來探照,秋楓已然庭院一地蕭索,簷下落梅雜亂無章。我知道,你必然飄洋過海遠行,與我相隔千里之遙,我將遮雨的圓闊荷葉放入信箱,便離去了。
「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
人生,有幾個十年?但我終究沒能開口問,猜想你也是不明瞭的吧?
而我常想起那個長出青苔的木質郵筒,一個陪伴落英繽紛,一個接收消息的方型缺口。
失去消息的我和你,未來是否擁有豐富的人生道路,或者像浮雲的縹緲,沒有方向?
之二、蘭繪翡冷翠
義大利之旅啟動前,動態上有些鮮豔的顏色,你介紹著有些手忙腳亂。
蝴蝶蘭!
我雀躍的跳起來,彷彿是尾逆風攀花的蝶。
旅途中,再不會尋覓蘭花,但你說,會為我帶回最美的風景。
算一算行程,你尚未登上那遠渡重洋的異鄉之地,我的夢魂卻悄悄抵達佛羅倫斯,在你我的預料之外,在你,旅遊的足跡踏出前,早了你一步。
早一步踏上了,徐志摩的翡冷翠,文藝的清心玉潔,在歷史中冰凍封儲。歷史是河,河中有舟。你是否會在繁星點點的威尼斯夜裡,撐篙尋那康河之夢?相隔了幾萬里的兩座城市。可是,你始終是實際的,而我,過於夢幻。且讓我燃亮,用夢製成的一盞燈。
我從夢裡走出時,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那河影,河霧,甚至是河畔的路燈,都濃縮在書架上的散文詩集中了,這是一本貫通從前、現在、與未來的,文學輝煌的出入口。幾十年來,愛上文學浪漫種子的男男女女,在現實與夢幻的甬道,心甘情願的掙扎,只為了渲染一層神秘的視覺。
不論是康橋的河流,還是佛羅倫斯的翡冷翠,詩人的文字始終固執的守候,在許多人記憶的扉頁中。
這一回,你說,會去拜訪歷史的城鎮,追尋詩人的足跡,我彷彿看見夢土的另一頭,你走向歷史陽光中漸漸淡去的身影。
你說,這種朦朧的浪漫比較適合我,在時光裡逐漸凋零,卻在心中持久芬芳。聽說,蝴蝶蘭也是騷人墨客筆下最愛的角色之一,水墨畫展裡,常能見到文風不動的蘭花。像那盆用你用小詩寫下的蝴蝶蘭,用文字寫下,也就永恆了。
現實與夢幻,你我站立的兩端,什麼時候,彼此可以站在同一方?
想念你的時刻,驀然地心慌起來。
之三、竹霧影幽幽
小時候,山中大多是下雨著。母親打潮濕的風中而去,一片寧折不彎的竹林。
我和手足們並排坐著,風把像傘花的蒲公英吹來,風吹雨打中凝視,我常常覺得那是很優雅的降落傘,準備著落地生根。
「一兩三根竹竿,四五六片竹葉。」
那年我喜歡在課堂上畫竹;在外婆家賞竹。喜歡猜測它那不彎的毅力從何而來,尤其在大風吹起的瞬間。而後,總覺得翠綠象徵一種勇氣,而那吹不落的葉片漫天飛舞,幾葉葉,在風中迴盪。
清新脫俗,卻有些淒清,遙遙地與我對望著。而窗外不斷迎面吹來的,仍是那輕盈飄落的,蒲公英。
「自然淡淡疏疏,何必重重疊疊。」
當我逐句的熟讀,讀完之後,你會不會像那些字句,像那些稀疏與重疊,住進我的心中?混合著美麗與美好。
後來,你送我幾張霧中景,以騷人墨客的心情,寫給我一首又一首小詩。這霧色來自東部某個環海的高山,一片小有知名度的竹林,一座波濤洶湧的海灣,岸邊終年吹著季風。矗立販賣紀念品的店家,掛著海水正藍與梅蘭竹菊圖形的小物。
也許,你知道,這雨是不能久長的,只怕雨中的霧色也不能,寒風細雨在此刻,放晴在下一刻。霧色忽然消散,翠竹掩綠,漸漸清晰,原形畢露,呈現最極致的仙風傲骨。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巖中。」
泥土的溫度樹是知曉的,因知道甦醒的時間而奮力開花,在紅塵中,拼一季繽紛。這算不算是季節對大自然的承諾?時間一到便開出一朵朵的春夏秋冬。
山,總是安靜的等待著,不論百花盛開或冬雪飄零,始終不發一語。是否因為這樣,無言與無辜便突顯了它的與世無爭?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你東西南北風。」
我看見這搖晃樹影與發出的喧嘩聲音,即使長大成人了,依然無法分辨這是來自哪個方向吹來的風,它雜亂無章的舞動,風,蠻橫搖動;雨,粗魯拍打。我靜下心還能聽見,遠方花開的聲音。蕭索時分,竹葉捧住了雨,用盡一身的高雅,清麗脫俗來詮釋這樣的瀟灑,大概有幾分像你。因此,我用相當真心真意的溫柔,向你宣告:
這種竹林,在雨霧中繚繞的時候,也許會有特別纏綿的輪廓。
去年夏月的靜夜近乎真空,我輕緩地將剛買回來的竹筒飯,送進嘴裡咀嚼的齒間。木炭燒烤竹筒熟透的米粒,舌尖上化開前世記憶,風雨輕灑的晨光;採摘竹筍的人家輕吟小調,所有美好的味道都濃縮在米飯中了。深夜時分的燈光下,漫溢芬芳。
當你萬里跋涉而去,一個飄雨的寒夜,無意中走向那被路燈探照得發亮的竹林,歡喜憂傷自心靈無聲經過。夜霧被風吹得更靠近了,世外桃源已然降臨塵世,這算不算是一幅人間仙境?
你看見嗎?
這種霧色在竹林裡繚繞的時候,確實有著特別纏綿的輪廓。
之四、菊香品悠然
當我在山居歲月邀月共眠的時候,自得其樂,歡天喜地的情緒充滿藝術與詩情畫意。我經常陶醉,喜歡半醒著、半夢著,擁一則浪漫的韻事入眠。我對你說:「一起失眠吧!」
你忽然衝動了,暴跳如雷,說自己雖然戴墨鏡,也許有黑眼圈卻不曾失眠,你說,你愛上失眠,但是「愛上」與「罹患」是不一樣的,總是能一覺到天亮,連夢境都鮮少走入,順利度過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夜晚,又何來失眠之說?
言下之意,失眠之說不適用在你身上,於是你小小動怒了。
其實,你沒有解開「失眠」的密碼,會錯意了。「失眠」是一種代號,只屬於我的口號,以「詩」當枕,以夢為「眠」。是我假想的「三更有夢詩當枕」。
因為我的夢是如此不平靜,所以期盼在唐詩宋詞的律動間,能夠找到安定。我只是希望別與你擦肩而過,因願望太重,竟然沒有傳達出對的訊息。當夜來到一半,我忽然轉身清醒,並且精神抖擻得能確定,月亮高掛天空的方位。
「共邀一探陶淵明的閒逸,淺嘗菊枝香茗醉邀月菊。」
於是,我決定沖泡菊花提神,唯有保持清醒,才能專心聆聽,聽見從四面八方而來的,關於月亮與星子的纖柔對話。我嗅著茶煙裊裊的溫熱菊香,帶點甜度,在最沉澱的放鬆時刻,鼻息盤旋著悠閒,口中流淌著芬芳。當難分難捨的菊花茶入口後,便與我密不可分了。透過一盞茶,我彷彿看見每一次彎垂卻精力充沛的花朵,在風中此起彼落的晃動,綻放著微笑。從今以後我是否能像那笑口常開的菊花,搖晃著最快樂的身影,讓人認識一種完整與美麗?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你的消息了,那郵筒彷彿理所當然的空虛著。沒有下雨的天空掛著月亮,我墜入很單純的想念。那年,你還在身旁,於是想念與想像之時,我沉浸在甜蜜幸福中,靜謐與祥和。也許也因為明白,爾後,我將探索陶淵明的精神而去,或許,可以一起「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然而,當我傳承之時,你是否不論多遠,都願意跋涉歸來?一同與我擁閒逸入懷?